推門進入二樓房間,一股混雜著煙味,汗味,腳臭味的特殊氣味撲麵而來。
招待所房間布局極其簡單。
五張高低床,一張供人寫字的一頭沉桌子。
外加三把椅子,臨時放置物品的格子櫃。
“小同誌,這麼冷的天凍壞了吧,快進來緩和暖和。”
靠近門口的高低床下鋪,躺著一名正在看書的中年男人。
見有人推門進來。
中年男人熱情地坐起來打著招呼。
陳海峰客氣地回應道:“謝謝大哥,您是來濱城機械廠出差的吧?”
“這話說得,不來濱機廠出差,也不會住這裏。”
說完,中年男人走向櫃子,拿出一瓶白酒。
招呼陳海峰喝兩口暖暖身子。
“謝謝大哥。”
陳海峰禮貌地道了聲謝,坐到男人對頭的床鋪。
幾口酒下肚,身子頓時暖和了不少。
見陳海峰一連喝了幾口,中年男人抬起大拇指說道:“可以啊,年紀不大,酒量不小。”
“難怪你們廠,派你這麼一位小同誌過來出差。”
“我就不行了,隻懂技術,不懂喝酒。”
“冷得不行的時候,才會喝上一口。”
中年男人是個自來熟的性格,加上這間房一直隻有他一個人住。
晚上沒人說話,這兩天著實是憋壞了。
乍一看陳海峰的穿著,很像是鄉下老農民打扮。
說起話來客客氣氣,一看就受過良好的教育。
倒黴的念頭已經過去了。
前不久,有關部門宣布恢複高考。
知識又有了用武之地。
聊了沒幾句。
陳海峰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梁川。
鄰省第三汽車廠,技術科技術員。
得知對方身份,又看了看梁川放在床上的書。
陳海峰已經將對方的來意,猜得七七八八。
“小陳,說做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是哪個廠的呢。”
梁川好奇道。
“我不是來這出差的,我是濱城下麵青山大隊的知青。”
陳海峰如實道。
梁川大為意外。
知青怎麼會住進濱城機械廠招待所?
看出梁川的不解,陳海峰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為什麼會住在這裏。
隻說服務員看他可憐,隱去了送錢這一段。
“樓下那個冷臉婆娘,還會有這種好心,嗬嗬嗬......”
梁川自嘲地笑了笑。
沒想到整天板著臉,不是嗑瓜子,就是跟人對罵的女人,竟然會收留陳海峰。
“梁大哥這次過來出差,應該是你們廠的汽車齒輪,出了問題吧?”
“沒錯,就是......你怎麼知道?!”
梁川正要順口回答,猛然間呆住了。
陳海峰衝著梁川床鋪上的書努努嘴,說道:“它告訴我的。”
“它?”
坐在陳海峰床鋪聊天的梁川,下意識回頭看向被自己看了一半的書。
又轉過頭望著陳海峰。
兩者之間,有什麼聯係嗎?
“梁大哥看的是《機器零件精加工》,這一係列的書我家也有。”
“這套由機械工業出版社出版的技術叢書,一共分為七冊,這本重點是介紹熱處理工藝。”
陳海峰侃侃而談,詳細介紹這本書的內容。
“乖乖,原來你是知識分子家庭的孩子。”
“難怪這麼有禮貌,談吐也不錯。”
梁川轉過身,伸手拿起放在枕頭邊的《機器零件精加工》。
“小陳,你說得都沒錯,這本書確實是介紹熱處理工藝,但是半個字都沒有寫齒輪,你又是怎麼猜出,我是為了齒輪的事情過來的?”
聞言,陳海峰淡淡一笑道:“我愛人是我們大隊書記的女兒,時不時會將大隊的報紙拿回家給我打發時間。”
“記得幾個月前,報紙上寫濱機廠進口了兩台,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設備。”
“一台是數控機床,一台是數控滾齒機。”
“雖然有進口設備,不過材料問題解決不了,再厲害的進口設備也沒用。”
“梁大哥你們廠是造汽車的,你看的是熱處理加工,加上來的還是濱城機械廠,不是為了精密齒輪而來,又能是為了什麼。”
“我的老天爺啊!!!”
梁川猛地從床上站起來,陳海峰這個人也太神了吧。
句句都能說到重點。
沒錯,梁天就是為了精密齒輪而來。
不是尋找幫助,而是興師問罪。
濱城機械廠太坑人了。
明明擁有進口高級機器,生產的齒輪全都是特麼的殘次品。
陳海峰繼續說道:“汽車要求的精密齒輪,必須滿足兩點要求。”
“齒輪的齒麵要有足夠的硬度和耐磨性。”
“而齒輪的芯部,強度和韌性也一定要過關。”
“太對了!!!”
梁川咋咋呼呼地說道:“小陳,你父母當中的一位,應該是工程師吧?”
陳海峰點點頭,又用手指點了點自己。
隨即豎起五根手指。
“唉!”
梁川拍了拍大腿,臉上帶著無盡的惋惜。
這年頭有些話。
隻能意會,不能言傳。
陳海峰伸出五根手指,分明是說他來自“黑五類”家庭。
或許因為這個話題太沉重,梁川收斂了臉上的驚訝表情。
拿著自己的書,默默回到他的床上。
不是忌諱陳海峰身份,主要是怕傷到陳海峰。
一旦被打上“黑五類”子女標簽,人生也算是毀了。
招工,參軍,提幹都沒他們的份。
別人的姑娘寧可嫁給二流子,也不會嫁給“黑五類”子女。
不是陳海峰一定要自曝其短。
不提“黑五類”家庭出身。
就沒辦法為自己的技術,找一個合理的來源。
“黑五類”子女當中,有一部分來自高級知識分子家庭。
不提家庭出身,必然會遭人懷疑。
一名普通的下鄉知青,怎麼會懂得這麼多技術內容。
不是特務。
就是別有用心的壞分子!
轉眼,時間到了第二天早上。
陳海峰睜開眼睛,梁川已經不在屋裏。
簡單洗漱完畢。
收拾好東西,陳海峰離開招待所,來到機械廠大門口。
雙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大門的方向。
現在是早上八點。
但願,那些人今天會出現。
機會或許隻有一次。
這次把握不住,恐怕就沒有下次了。
老丈人給陳海峰開的介紹信,有效期隻有三天。
明天,他必須趕回大隊。
不能按期返回,老丈人肯定不會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