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在我來北蕃和親之前，早了解過這邊的風土人情。

“在商人來往的商道上，的確會有馬匪搶劫。但他們是為了劫財，絕對不會去碰官家的隊伍。

“可你們竟然敢肆無忌憚地闖進公主的營地，劫持公主。這會是普通馬匪嗎？

“再者，你們懂得在狹隘的山穀設伏，這不像馬匪，反而更像......官兵。”

馬匪們又是一陣嘩然。

跟他們比起來，這個俊美的匪首倒是淡定如常：“所以呢？”

“北蕃國主不想娶公主，可劫殺公主的名聲又太難聽了。

“他就派手下冒充馬匪，以劫掠的名義殺掉公主。即便大周皇帝怪罪，他也可以把一切都推到馬匪身上。”

匪首輕笑：“這麼說來，你落到我手裏，不是死定了？”

“本來我也這樣認為的。可適才我落馬的時候，你救了我。我想，殺不殺我，你做不了主。”

匪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著我，神情複雜。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著手腕的疼痛，整理紛亂的頭發：“帶我去見你的主人吧。”

“我就是。”

“我說的是北蕃的國主。”

“在我這裏，你還能活。落到他手裏，你必死無疑。”他警告我。

“不會的。他不會殺我。”

我的回答讓他好奇：“你就這麼自信？”

“是。”

“好！我就看看，你怎麼能在北蕃國主那裏活下來！”他饒有興致地答應了。

這時候，有“馬匪”報告，追擊的和親衛隊已經進了峽穀。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抓住他們就好了，不要下死手。我要給公主殿下一個麵子。”

2

我被帶到了北蕃國主赫連齊的麵前。

赫連齊冷冷地看著我，用蕃語詢問：“聽說你要見我？”

縱然我心裏早有推斷，可真看到他，還是倒吸一口冷氣：“果真是你？”

我跟赫連齊曾在一年前見過！

一年前，北蕃的使者出使大周。

皇帝在禦樓前設宴款待北蕃使者，觀看馬毬比賽。

北蕃使者奏道：“北蕃人亦善此戲，請與漢敵。”

北蕃屢次襲擾邊塞，如今他們又囂張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派出了最精銳的皇家馬毬隊應戰。

三局兩勝製，兩個回合後，他們被北蕃馬毬隊打得落花流水。

北蕃使者贏了比賽，越發囂張，皇帝則氣得臉都青了。

三皇子李嶢帶著三個隊員上場，替換了皇家馬毬隊，笑道：

“我們大周玩的是五局三勝製，剩下的三局，由我們四個跟你們玩！”

北蕃人全都輕蔑大笑，他們北蕃人，人強馬壯，驍勇善戰，大周的十人隊，尚且不是他們的敵手，換四個人上來，不是螳臂當車嗎？

然而，讓他們沒料到的是，這四個人配合默契，在球場上，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以四敵十，硬是轉敗為勝，贏得了比賽！

北蕃人輸了比賽，自然心有不甘，詢問這四個選手的身份。

皇帝得意地向使者們介紹這四個給他爭光的子女：一個是三皇子李嶢，一個是四皇子李崇，一個是楚國公主的駙馬，最後一個則是女扮男裝的寧國公主。

比起前朝，大周的風氣更加開放，女子可以像男子那樣讀書識字，打球射獵，拋頭露麵。

寧國公主外向活潑，酷愛馬毬，跟三皇子等人成立了一個馬毬隊，平日經常在一起打馬毬。是以我打馬毬的技術，並不比男子差。

北蕃使者中，有一個男子，盯著寧國公主，怔怔出神。

第二天，北蕃使者就向皇帝求婚了：北蕃國主求娶寧國公主為國母。

寧國公主是皇帝最愛的女兒，皇帝舍不得把我遠嫁番邦。

以丞相為首的大臣們卻建議和親：北蕃人強馬壯，戰力強悍，惹惱他們沒什麼好下場，倒不如跟他們和親，締結兩國之好。

馬毬比賽那天，我也在場，觀看了比賽，我敏感地發現了問題。

北蕃隊有一個容貌英武、氣度不凡的男人。

我向人打聽這人的身世。

據說這人自稱是北蕃國主的弟弟赫連墨，可他那目中無人、驕縱跋扈的氣勢，壓根不像王子，反倒像是發號施令慣了，高高在上的當權者。

也是他，在得知寧國公主的身份後，曾盯著公主出神。

還是他代替北蕃國主向父皇求婚。

這麼重要的決定，難道他都不用向遠在北蕃的國君稟告，能自己拿主意？

除非，他自己就能做得了主？又或者他就是北蕃國主本人？

我向母親說了我的疑惑。

母親誇讚我：“你的眼力不錯。”

那位不可一世的北蕃使者的真實身份，還真讓我猜對了。

他不是什麼北蕃國主的弟弟赫連墨，他就是北蕃國主赫連齊！

赫連齊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你認識我？”

我回答：“你跟大周的馬毬隊對戰時，我也在現場觀賽。”

提到那場馬毬賽，赫連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我就是在那場比賽中，認識了寧國公主的。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子，神采飛揚，簡直像仙女一樣。

“如果能娶我為妻，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可是——”他的目光轉向我，逐漸變得凶狠陰鷙，“大周收下了我的聘禮，卻欺騙了我，給我送來一個冒牌貨！你們欺人太甚！既然你們違背約定在先，也就怪不得我了。進來吧！”

從門外進來了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彪形大漢。

“這女人賞給你們了。”他為我製造了最恐怖惡毒的死法，“等我死了，把我的衣服扒光，赤裸著送回大周。這就是欺騙我們北蕃的下場！”

我被嚇得毛骨悚然，寒毛倒豎。

大臣們建議跟北蕃和親，皇帝又舍不得寧國公主。

在左右為難之際，徐貴妃替皇帝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齊國公主代替寧國公主出嫁。

這位給皇帝出謀劃策的徐貴妃，正是齊國公主李我的親生母親。

皇帝擔心徐貴妃舍不得愛女，提議不如找個宗室女，冊封為公主，嫁過去算了。

徐貴妃卻說：“臣妾是阿紫的母親，陛下心疼女兒，難道臣妾就不疼的？

“隻是有個緣故，隻要咱們不把寧國公主嫁過去，不管嫁什麼人過去，必定都會招致北蕃人的不滿，再起禍端也說不定。

“不是臣妾自誇，宮裏宮外，公主郡主，要論起才智膽識，都比不上臣妾的阿紫，怕隻有我才擔得住。”

皇帝最終被我說服，同意讓我去和親。

我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我沒有徐貴妃說的那個本事，嫁到北蕃，絕對是去祭旗的。

我知道徐貴妃的心思：

徐貴妃毅然決然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隻為早日登上皇後的寶座。

我是大周的貴妃，距離皇後隻有一步之遙了，為此我不惜把我當成我通向皇後寶座的墊腳石。

我恨過，哭過，鬧過，絕食過，徐貴妃隻一招就把我製服了。

我處死了我的乳母。

“你盡可以繼續鬧，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身邊的人殺光的話。”

我不怕死，可看到烏壓壓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女們，還是向我妥協了。

“我壓根不是北蕃國主看中的女人，就算我同意嫁過去，他隻要發現上當了，就會殺掉我。你把我送到北蕃，就是讓我去送死的！”

“女人最大的生存資本，不是美貌，而是智慧。”徐貴妃指點我。

“你想要在北蕃活下來，靠的也不是北蕃王對你的寵愛，而是你對他來說，有利用價值。

“隻要他看中了你的價值，哪怕你不是他喜歡的女人，他也依然會護著你。

“就像你父親寵愛我，不是因為我有多美，人老珠黃了，還有什麼姿色可言？

“後宮佳麗，比我漂亮的女人那麼多！隻有我才能替他解決問題。別的女人做不到。

“我對他有價值，所以我才長寵不衰。”

臨行前，我一直把我送到宮門，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出了上陽宮，以後要活下去，你要靠你自己，隻能靠你自己！”

我恨徐貴妃，可我的話也牢牢地印在了心裏。

如今要活下去，我隻能靠我自己。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徐貴妃那雙沉靜冷酷的眼睛，慢慢平複了內心的驚懼：

“不是皇帝不願意把寧國公主嫁到北蕃。是我向皇帝上書，主動求嫁的。

“我們大周的女子，遇到心儀的男子，都會主動求婚，我也不例外。”

我抬起眼睛，看向赫連齊：“我在馬毬場第一次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

赫連齊愕然：“你在那時候就猜到了我的真實身份？”

“是。”我對赫連齊說了，我當初猜出他身份的經過。

赫連齊聽得瞠目結舌，半晌無語。

看他的表情，我篤定，我對赫連齊的傾心，赫連齊至少信了一分。

此時此刻，我真慶幸學了蕃語，不必用譯者，就能直接跟赫連齊對話。

蕃語是徐貴妃逼我學的。

我說：“語言也是武器。”

為了能讓我承擔起和親公主的職責，徐貴妃苦心孤詣地栽培我：

不但讓我學蕃語，了解北蕃的風土人情，甚至還讓我跟我一起上朝，旁聽朝政。

群臣反對，徐貴妃則說服皇帝，說是培養和親公主的眼界格局。

皇帝斟酌良久，采納了徐貴妃的建議。

於是，我成了大周第一個走進前朝的公主。

徐貴妃的培養有沒有用，我說不好，我隻知道，倘若我不會蕃語，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見赫連齊如此反應，我抓住時機，繼續加碼：

“我在大周時，就聽說北蕃的國主赫連齊，是一個大英雄。

“我從小就想嫁英雄，大周沒有一個男子是我理想的夫婿，直到我在馬毬場上看到你——”

在跟徐貴妃隨朝聽政的一年裏，我對兩國的形勢有了一個大致的認識：

北蕃原本是草原上鬆散的部落，卻在赫連齊父親手裏完成了統一，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成了一個具有強大威脅力的對手。

赫連齊本人更是野心勃勃，一直想跟大周一較高下。

大周如果跟北蕃硬剛，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絕對討不到大便宜。

這也是大臣們讚成和親的原因。

“可我心儀的女子是寧國公主。”赫連齊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