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從福寧殿出來的時候，已是二更天，月色正好，涼風襲人。

夜裏喜鵲“嘰嘰喳喳”叫得有些吵人，迎著風，我緩緩嘗到了自己眼角流下的溫熱。

新來的宮女采薇見了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您怎麼哭了？”

“有嗎？”我沒心沒肺地笑笑，轉而將那抹淚抹了去，我扶著小喜子的手往前走，輕輕歎了聲，“小喜子，我累了。”

“那奴才背您。”小喜子立時走到我跟前，屈著腿低下腰來。

我往那副不算寬厚的背上一靠，小喜子的兩隻手便提了我的腿，將我好好地背在了背上。

我安心地趴在小喜子的背上，淚也便順著我的臉頰滴進了他的脖子裏，他恍若無感，穩穩地往回走著。

四下輪值的宮人早已見怪不怪，我腳小，走不得幾步便會累，我也不愛坐那轎輦，隻覺顛得慌，宮女力氣小，背不得我，因此常是小喜子背我。

四下眾人有敢偷偷議論的，更有大著膽子告到李恒那兒去的，隻是李恒也不在乎，又因著我是皇後，無人敢異語，這些事便不了了之了。

正走到棲鳳殿門口，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些什麼，便讓小喜子將我放了下來。

“罷了，去乾清殿瞧瞧。”

“啊？”采薇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附到我耳邊小聲問道，“娘娘，我們去瞧什麼呀？”

我看著她，笑而不語，能瞧什麼，當然是去瞧瞧我們的皇帝陛下李恒，是否真的得了厭女症。

乾清殿內一片燈火通明，小喜子早已識趣地驅退了守在殿外的宮人，自己代我守在了殿外，采薇早已嚇得回了棲鳳殿。

我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乾清殿的內殿窗欞外，拿口水沾了沾糊窗戶的紙，欲將這紙捅破，但我捅了幾下都不成功。

好家夥，可別是為了今日寵幸玉嬪加固的吧？

我取下簪子，小心翼翼地戳破了一點，再拿手指去捅，這才將這窗戶紙戳開了些。

透過那小小的破了的窗戶縫，我看到李恒坐在榻邊，而桌案上哪有什麼裹了被子等待寵幸的玉嬪，反倒是桌案邊坐著個人，一口一口地飲著酒道：“恒哥哥你宮裏的酒不錯呀。”

聽德公公說，李恒幼年時拜了武教頭為師，與武華盈互稱師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武華盈的相貌倒頗為英氣，但嘴巴又生得極小，飲了酒後兩頰緋紅，英氣中又透著些嬌俏，像極了剛出江湖懵懵懂懂卻一臉正氣的俠女，實在太過於特別，特別到讓人挪不開眼。

我低了低眸，想起三年前我初嫁進宮時的模樣。

蒙著蓋頭，局促不安，家族榮耀的重任，一國之後的身份，這一切都將我壓得透不過氣來。

我絞著帕子、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聲異樣，怕守門的宮女聽見，怕別人說王家嫁過來的女兒竟這般小家子氣。

那時就那樣端坐到了二更，我腿都等麻了卻依舊不敢亂動，直到快三更時，才等來滿身酒氣的李恒，他沒有拿如意秤，隻隨意地用手就掀開了我的蓋頭，一片光亮後，我才敢微微抬眸看了看他。

他有些微的愣神，漆黑的眼眸中突然亮了一束光，卻也隻是片刻。

片刻到我後來細細回憶了良久，與後來的李恒對比了良久，都覺得他眸中那束異樣的光是我的錯覺。

我遵著嬤嬤先前教過我的正要去服侍他，方觸到他腰間的玉佩時，他就麵浮慍色，拂袖將我揮倒在地。

新婚當夜，我與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新婚當夜，他去了別的寢殿睡的。

我複抬眸，看了看殿內舉止大方、與李恒侃侃而談的武華盈，突然有些想笑。

虧我還嘲笑這批歪瓜裂棗、小家子氣的秀女，隻怕當初我與李恒初見時，也是這般局促、小家子氣吧。

隻是，隻是後來，在姑母的催促下，在父親母親的催促下，我拚命地想要個孩子以保住皇後的位置、保住父親在前朝的位置，這張臉皮才厚了起來，想著法兒地勾引李恒，縱使李恒不上鉤。

但在我這兒如何也不上鉤的男人，此刻已主動去攬了另一個女子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