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宴那日,眾人忙到腳不沾地,我拖著謝今朝來幫忙,有了他在,到底是輕鬆多了。
阿婆把我拖屋裏抹了一層又一層的脂粉,嗆得人眼淚鼻涕一起流,又頗為興奮地把縫製許久的大紅鶴氅披在我身上,催促著去世佳公子麵前多溜達一圈。
皮膚是白的,兩頰是紅的,我的心卻是拔涼拔涼的。可不想拂了阿婆一番心血,隻能厚著臉去上菜,去後廚接菜時,還把謝今朝嚇了一跳,他那幾乎沒睜開過的眼睛比往日放大了數十倍,手一哆嗦還差點打翻了桂花魚。
內堂觥籌交錯,世家公子在院子裏投壺,顧秦氏帶著女眷圍爐說笑,我連頭都不敢抬,隻低著數著小碎步,一放下菜就趕緊跑,半分都不想逗留。
有的公子眼神不太好,投壺不準,箭沒扔到壺裏,反而一個神來之筆就戳到了我挽起的雲鬢上。
箭的尖頭部分與某樣東西相撞,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翠玉擲地,上好的玉摔了個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滿頭青絲也如天女散花般垂落,有幾根還黏糊糊地沾到了我白麵饅頭般的臉頰。
那位眼神不好的公子長著一雙三角眼,正咯咯地笑,笑得賊眉鼠眼的,湊到我跟前,連道抱歉:“我還以為是後院沒關好的紅腳雞跑了出來。”語氣裏倒是半分歉意都沒有,打量了我一眼,便吆喝著周遭的公子哥都來看熱鬧:“穿成這樣也好意思過來賣臉?”
顧景明也在看熱鬧的人之中,他作為東道主,投壺時原本隻遙遙在遠處觀戰,並未正兒八經參與,現下趕過來看熱鬧,正巧看到我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
那表情變化甚為豐富,起初是掛著笑的,等辨出這白麵饅頭的尊榮乃是我後,便是一副如遭雷擊的模樣,他從上往下打量了一番,臉色愈來愈難看,好似想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連笑都擠不出一個。
也是也是,我丟人,便是顧家丟人。
我從地上把簪子碎片拾起,仰頭朝他投去了一個無辜眼神,那意思是說,這玉簪碎了與我無關,你可不要找我算賬。正欲從眾人奚落中先行時,顧景明開口了:“既然曾公子覺得投壺不夠有趣,不如我們來點別的?”他轉身朝三角眼笑說:“射花如何?我們各執一花,看是否能將對方手中的花射中?”
三角眼公子笑不出來了,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怎麼能跟少年將軍相比,可這會兒看熱鬧的中心成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台,幹咳了幾聲:“哈哈,我可跟你比不得,景明你眼神好,我自然無事,可萬一我射歪了,誤傷著你,這便是大錯了。”
顧景明眯眼一笑,和顏悅色:“此話在理,不如我蒙眼?如此便都公平了。”
三角眼:......
看來他們實在是太不了解顧景明了,個個都以為他如傳聞那樣,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這會兒才知道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一肚子壞水的主。
此話一提,院內皆是一片沸騰,連後院裏的女眷都出來看熱鬧,秦焉蘭領著顧采薇走了出來,大小姐今日穿得很雅致,一條雲鶴淺藍馬麵裙襯得人清麗脫俗,她打量了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妝容嚇到,愣了片刻,才有涵養地笑了笑。
顧景明或是見心上人來了,興致更強,令人拿來用泰山南烏號之柘所製的軒轅弓,長靴邁到了二十步開外,
他舉起了弓,微微欠身,示意三角眼先請。
三角眼欲哭無淚,此刻,所有人都在看好戲,官家小姐個個都被黑衫束發的顧景明迷得暈頭轉向,連親爹都向顧致遠誇讚顧景明的爽朗清舉,我蹲在一旁,還真的有點同情他了。
他梗著脖子,一派英勇就義的模樣,哆哆嗦嗦射出一箭,那箭偏離軌道得忒遠了些,連對方衣襟都沾不到。
這是我第一次見顧景明真刀真槍地欺負人,他單手蒙眼,從背後抽出長弓,幾乎不假思索便張開了手,任由利箭出弓,一點都不怕傷著三角眼。
但到底是高估了對方,三角眼急哇亂叫,撒脫似地逃離了原地,顧景明那箭也未沾到他半分,隻是直直插入了庭院的木柱上。
雙方都未擊中花,既算得平手,也不算平手。
顧景明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