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瀾走後,病房內的溫度慢慢冷了下去,我看向在一旁為我盛湯的林宥薇。
「林小姐,我們敞開天窗說亮話,你究竟想做什麼?」
「僅僅是一個陌生人,做到這種份上,不應該也不值得吧?」
這個女人骨子裏透著尖銳張揚,特別是那雙眼睛,一貫有一種事不關己的通透冷靜。
可是這次,她卻推起了我的輪椅,走到窗邊,表情淡然,讓我無法讀得懂她。
「陌生人......」
良久,她輕聲呢喃著,「晏潮生,你不要他們了,連帶著我也丟掉了。」
他們?
我的心一緊,幾乎是瞬間反應了過來。
「你是小薇——」
小時候,福利院裏那個天天跟在我身後要糖吃的小女孩,如今竟然已經長這麼大了。
她眉眼清冷,憑窗而望,語氣帶著淡淡的憂傷,「被林家領養後,我找了你好久。」
「可認出你時,你已經和溫瀾結婚了。」
「她蠻橫又嬌縱,對你一點都不好,我無數次想去跟你相認,可又不知道該用什麼立場......」
我喉結上下滾動,艱澀道,「小薇,都過去了。」
「從今以後,我隻是我,不再是溫家的童養夫和贅婿。」
咽下心底的苦澀,我張了張嘴,「你放心,我會治好腿,努力活下去,最起碼活出個人樣來。」
林宥薇擦了把淚,用力地點了點頭,露出我熟悉的笑容。
接近傍晚的時候,病房裏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我被從普通病房轉到VIP病房,也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我名義上的爺爺。
老人精神抖擻,一點也看不出來剛經曆過喪子之痛,隻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眶紅了紅。
他說,「潮生啊,是你那混賬父親對不起你,可是你的母親很愛你。」
「孩子,我們晏家,現在就隻剩你一個骨肉了!」
晏家,港城的名門望族,剛經曆了一場仇恨報複與血洗風波,一整個家族的人,死的死,傷的傷。
可笑的是。
我如今坐在輪椅上,右腿殘廢,一無所有,竟然成了這家豪門貴族的唯一繼承人。
老爺子頭發稀白,眼裏透露著對我的心疼,「孩子,這二十年,真是苦了你了!」
「無論你想做什麼,都放手去做,區區一個溫家女兒,我們晏家還看不上。」
沉寂了一段日子後,我重新寄給她一份離婚協議書。
到了晚上,那幾張紙被原封不動地寄了回來。
封麵上殘留的墨跡,帶著衝天的怒意,溫瀾留言道。
「想離婚?除非我死!」
「晏潮生,否則你這輩子都休想擺脫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場夢。
夢裏,從小小的福利院再到偌大的溫家老宅。
小女孩臉蛋瘦削,下巴也尖尖的,唯獨一雙眼睛格外清亮。
她轉頭看我,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晏哥哥,為什麼我的爸媽不要我了?」
我稚氣未脫的臉上閃過一抹悲傷,鄭重道,「小薇,是我們不要他們了。」
然後揉了揉她的腦袋,遞給她一顆紙皮糖,「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
「我也永遠是你的哥哥。」
後來,京都溫家為了給家中的小姐驅災,來福利院領養孩子的時候,溫老爺子一眼挑中了我。
「阿瀾,你看他怎麼樣?」
嬌氣的小女孩嫌棄地瞥了我一眼,「他連褲子都是破的,身上臟兮兮的,好窮呀。」
「不過,長得倒是這群人中最好看的。」
從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我被溫家領養,成了溫瀾的玩伴。
院長說,我被人棄養的時候,包裹裏隻有一個小掛墜,拚音組成的「晏」字,就成了我的名字。
溫老爺子思索一番,揮筆寫下晏潮生這三個字,溫瀾潮生,就像我此後的命運一般,這輩子都無法跟溫瀾分開。
被領養的那一年,我僅僅六歲。
溫家供我吃喝,不缺穿著,對外隻稱我是養子,實則我成為了溫瀾的童養夫。
奇怪的是,自從那年之後,向來體弱多病的溫瀾,體格康健了起來,很少生病,如同大師所言,平安活過了十八歲。
溫老爺子大喜,去世之前硬要定下我和溫瀾的婚約,說你們的福氣還在後頭。
隻有我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胃裏時常刀攪般疼痛,一寸一寸折磨我的精神氣。
一向飲食清淡、熱愛鍛煉、從來沒有不良嗜好的我,十分反常地想要幹嘔,強勁的身軀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消瘦了下來。
二十二歲那年,溫瀾大學畢業,初戀情人秦珩拋棄了她,跟著個更有錢的富婆遠走高飛。
那天,她喝了好多好多酒,把整個酒吧砸得稀巴爛,哭著又笑著。
最後,在眾人的起哄下,開始一件一件脫衣服。
脫的隻剩最後一件時,我衝了上去,用外套緊緊裹住她,求她清醒一點。
眾目睽睽下,溫瀾勾住我的脖頸,主動吻了上來,「晏潮生,你要不要我?」
幾乎沒有片刻猶豫,我用力點頭,以為那彎皓月終於要為我墜落了。
她眸光瑩瑩,像是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終於鬆口,「我們結婚吧。」
五個字,造就了整整五年。
我替代了秦珩,死心塌地的愛了溫瀾整整五年。
婚後,贅婿要避嫌,我舍棄一身才華,交出了公司的重要職位和所持股份,安穩地當起了溫瀾的助手,照顧她的身體和日常生活。
每天都有不同長相的男人開車來接她,無數次,我站在公司門口,隻能安靜地看著。
有業內的商業精英,眼鏡底下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有時髦潮流的公子哥,連開著的車都是連號的。
也不妨時不時地出現幾個男大學生,在年下小奶狗的麵前,溫瀾表現得更為主動。
她自小就鐘愛白襯衫、渾身少年氣的這種類型,就像她的初戀男友秦珩一樣,我知道,她還是對那個人留戀不舍。
沒想到過了五年,就算是養一條狗都會搖尾乞憐,我對她掏心掏肺,卻從來沒有得到她的正眼相待。
我突然想嘲笑當年的自己,真是可憐又可悲。
這麼多年的相濡以沫,都比不上她對白月光的愛而不得。
而現在,我不會把溫瀾的占有欲和喜歡劃等號,更不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