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被偷走的日夜

台風夜，蘇雅從睡夢中驚醒。

她驚恐地發現，三歲的女兒變成了布娃娃，而結婚四年的老公也變回了男朋友。

熟悉的家消失不見，習以為常的生活不翼而飛。

每個人都說，記憶中的一切其實是幻覺，但她卻發現，恐怖的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麵。

1.驚變

午夜時分，陰鬱厚重的雲層在黑暗的掩護下，慢慢逼向大地，熱烘烘的空氣被擠壓扭曲，如同架在火上的蒸籠一樣，讓人喘不過氣。

睡夢中的蘇雅無意摸了一把脖子後麵，黏糊糊濕漉漉的，紅繩係著的玉觀音墜兒像是長出了吸盤，牢牢貼在皮膚上。

沒睡多大一會兒，身下的麻將塊涼席就被汗液浸透了，不用看也能知道洇出了一個人形。

她甚至還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臭，那是老公衛晨留在竹片紋理中的味道。

衛晨是一家鹹魚檔的司機，專門負責往各個大小餐館送貨，車上、身上、頭發上總是帶著一股怪味兒，即便用最貴的消毒液洗發水沐浴露都祛除不掉。

尤其是那雙粗糙的大手，由於每天要不停地把幾百斤鹹魚搬上搬下，指腹尖的鹹腥最濃烈，連指紋都仿似日日在海浪中烹煮過，激出的一圈圈漣漪。

蘇雅聞慣了，不僅不嫌棄，還覺得莫名心安。這味道讓她在廣州這座陌生的城市中，能夠快速且準確地找到歸宿。

即便二人賺錢不多，隻能租住在逼仄擁擠永遠也看不到天空的石牌村中，但依舊有一種主人翁的感覺。

廣州，家。

嗯，沒錯，家就在廣州。

突然，一聲炸雷在耳邊響起。

淺眠中的蘇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張大眼睛一看，隻見一簇簇橫著的雨柱銳不可當，如同萬箭齊發一般向自己飛來，就在馬上要刺向麵門的時候，突然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攔住了去路。

水雖然滑落卻並無頹勢，反而帶著惡狠狠的心有不甘。

“哎呀！”雨水從窗縫爭先恐後地往屋裏擠，愣怔的蘇雅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急忙跳下床將窗戶拉上，懊惱地攏了攏頭發，隨後回頭往床上看去，輕輕喚了兩聲，

“糖糖......糖糖，別怕啊......媽媽在呢......”

粉紅色的紗布薄被下隆起小小的一團，那是蘇雅三歲的女兒，糖糖。

這小家夥平時最怕打雷下雨，今晚倒睡得香，天塌下來都沒驚動她半分。

“又蒙著頭，多熱啊！”蘇雅打了個哈欠，將轉到後頸處的玉觀音墜兒扯了回來，她臉上疲態十足，明明是在抱怨，語調卻無比輕柔，恐怕驚醒了沉睡中的小寶貝。

糖糖這幾天有點感冒，所以她再熱也忍著沒開空調，不過台風來了就好了，別看暴雨怪嚇人的，但溫度斷崖似的下降，如果持續一周，那還能省不少電費。

紗布薄被被掀起了一個角，蘇雅小心翼翼地往下扯了扯，穿著白裙子的糖糖撅著小屁股趴在中間，這個姿勢讓身型看起來似乎小了不少，她的臉深深埋在兩個枕頭中間，猛地一看就像沒有腦袋。

蘇雅心裏一緊，隨後又責怪自己胡思亂想，小孩子睡覺向來不老實，怎麼會聯想到那麼恐怖的畫麵？

她輕笑了一下，將剛剛湧起的驚悸強壓了下去，伸長胳膊，一隻手從糖糖懸空的腹下穿過，托住圓鼓鼓的小肚子，一隻手護在腰椎處，將那小小的身子慢慢翻轉過來。

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仿佛台風夜中上演的默片，和外麵的狂嘯形成鮮明對比，屋裏屋外，被一道窗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乖乖......好好睡覺......”如同所有陪睡的年輕母親一樣，即便沒有燈光，困倦的蘇雅也可以憑本能做好一切，糖糖被順利地“擺成”了仰臥的姿勢，但總讓人覺得有點別扭。

是手感不對，還是什麼其他的......

窗外的風雨依舊在呼號，沒有月亮的夜晚到處一片漆黑，她正打算打開手機查個究竟，突然又一道白光閃過，雖然轉瞬即逝，但卻足以看清床上的狀況。

蘇雅驚愕地張大了嘴，一臉不可置信，愣了片刻，她才想起來抓起枕頭下麵的手機，慌亂地點亮了屏幕。

在幽幽白光的照射下，糖糖瞪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毫無生氣。

蘇雅身上一寒，如同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按下了床頭的開關，明晃晃的燈光傾瀉而下，頓時將整個房間點亮。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撲到了女兒身邊。

翹翹的小鼻子，鮮紅的小嘴巴，淺棕色的長發被梳成兩條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圓溜溜的眼珠如同琉璃一樣，泛著琥珀色的光彩。

不！那就是琉璃！

蘇雅瞪大眼睛異常驚恐，整個人湊了上去，仔細端詳。

這哪裏是自己的女兒！這根本就是個布娃娃！

她隻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神經猶如被呼嘯著的火車碾過，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在心裏狂喊：糖糖，糖糖去哪了？

布娃娃被丟在一邊，慌亂的蘇雅光著腳跳到了地上，先是找了床下，又找了衣櫃，一無所獲。她喘著粗氣，茫然地四處張望，眼神甚至無法聚焦。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開門聲。蘇雅像風一樣跑了出去，隻見被淋成落湯雞似的衛晨正在窸窸窣窣地脫雨衣，他前額的發絲被衝成一縷一縷的，發尖處不停地往下滴水。

“還沒睡？”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蘇雅的慌亂，衛晨麵有疲色。

“糖......糖糖......”見到老公，蘇雅總算能說出話來了，帶著明顯的哭腔，“阿明，糖糖......糖糖不見了。”

“誰？”衛晨先是一怔，隨後拎著雨衣進了洗手間，語氣平淡。

“我們的女兒啊！”蘇雅搞不清楚衛晨為什麼是這種反應，就像第一次聽到糖糖的名字一樣，她顧不得細想，依舊不停地絮叨著，

“明明她......她睡在床上，我起來關個窗戶的功夫，就......就不見了......”

洗手間響起了轟隆隆的衝水聲，隨後衛晨從裏麵走了出來，他定定地看著蘇雅，半晌才開口，聲音疲憊：

“做噩夢了吧？咱倆還沒結婚呢，哪來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