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兒臨終問,爹不愛他嗎?
我竟不敢回答。
他有多期待傅原的親近,又多渴望與他相處,我一清二楚。
最崇拜的人,是英勇無比的將軍;最快樂的時光,是與他爹一起練武、練字、玩耍的時光;他最期待的玩具,是數年至死都未等到的他爹親手做得木劍。
每每傅原上朝,他總是邁著他的小短腿,跨過高高的門檻,等著,遠遠看見熟悉的影子,就會飛奔跑向他爹,清脆又欣喜的聲音,“爹爹,爹爹......”
整條街都知道傅將軍回府了。
他長大些了,我屢次苦口婆心跟他說,要學著一個人睡了,可他都不肯,直至,他爹說,男子漢要獨立,要勇敢。
他問,爹爹,以前你小時候也是一個人睡的嗎?男子漢勇敢獨立了,才能長大後成為一名大將軍嗎?
看著他爹點了點頭,他仿佛作了某種重大的決定。
那晚,他第一次獨自就寢。
雖然,一個晚上,我要起身看他數次,但還是很欣慰,我兒在慢慢長大了。
衡兒,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他的每一天我都沒有缺席過,我看著他抬頭、翻身、坐、走、跑,那小小的手,小小的腳,一天天地長大。
他第一次叫娘親,我喜極而泣,愛而不得的苦澀,一天天被他的愛治愈。可他最想得到的卻是求而不得的父愛。
我沒有傅原的愛,可我有衡兒滿腔的愛。
如果他也愛他爹,我也未嘗不可與傅原這麼一輩子過下去,反正我也沒有其他心悅的人,傅原再怎麼愛著嶽青黛,也不可能邁出那一步。
他知道,邁出去後萬劫不複的後果。
就這麼過一生吧,有缺憾的人生才是真實的。為何,他們要毀掉我的寄托了呢。
他們不該,不該對衡兒下手,至今,我依然認定,狩獵腸上的刺客目標不是嶽青黛,而是衡兒。
是嶽青黛要除掉衡兒,她放不下傅原,又得不到傅原,她有多麼放不下傅原,就有多憎恨我跟衡兒。
我其實早就對他們兩人的感情有所覺察。
他身上臘梅的香味,而嶽青黛素愛梅香。
他喜歡吃的荔枝,我進宮參加賞花宴時,我看見嶽青黛隻吃水果盤裏的荔枝。
他身上常佩戴的玉佩,我看過嶽青黛身上有與其一對的玉佩。
更讓我確定的是,每次宣我入宮,都在旁敲側擊地詢問傅原對我的態度,然後再陰陽怪氣地說起她與他書院的時光。
他曾說過我作為將軍府的主母,穿粉色不夠穩重,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嶽青黛喜粉,所以不喜我與她穿一樣顏色的衣服。
我知,嶽青黛救過他,他總跟我說,嶽青黛是他的救命恩人,為了報恩,他可赴湯蹈火。
我以為他隻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卻不知他對她情根深種。
但凡當初他對我有一絲的不願不喜,我也不會追逐著他。可為何還要假裝心悅於我,讓我對他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呢?
我以為沒了愛情,至少他是個負責人的男人。
有了衡兒後,傅原也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家裏,卻隔三岔五,總會被叫走。
他身為大將軍,武藝高強,軍事謀略卓越,卻不能親自為衡兒授業,隻因要為嶽青黛的兒子,皇太孫授藝,他是皇太孫的師傅。
他記得皇太孫的生辰、喜好,經常為皇太孫親手製作禮物:風箏、木馬、木劍、弓箭......
而衡兒心心念念的生辰禮物,期待了一年又一年,致死都沒有等到父親親手製作的木劍。
每一年的生辰日,傅原沒有一次記得,即使提前提醒他,可待生辰當天都會被皇太孫急召入宮,直至深夜才出宮回府。
每次,衡兒都在漫長的黑夜和失望的等待中哭著入睡。
每每我與傅原發難,他都以皇太孫是君,他是臣,必須服從君之命來反駁我。而每每問他,皇太孫究竟有什麼急事,每年的今天都需要他離府處理至深夜?
他總以不能與外人言為由,守口如瓶。
我是外人,衡兒也是外人,染他一身梅香的太子妃不是外人。
如今,他一副哀求難過的樣子又做給誰看呢?以前的我,別說他的眼淚,即使他不快地蹙著眉,我都恨不得不惜代價為他撫平。
而現在,我最愛的孩子沒了,他的母親,為了那自私的求而不得的愛情,置他於險境,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死去的是我,該死的是我啊!
不,最該死的是眼前的這個偽君子,如今,我隻想為衡兒報仇。
“傅原,是你跟那女人合謀害衡兒的嗎?”我盯著他的眼睛,冰冷的語氣,讓屋子冷了幾分。
“阿錦,怎麼可能,我是衡兒的親生父親,我怎麼可能害他!”他眼睛全是不可思議和委屈。
“是嗎?你還記得你有個兒子嗎?你有為衡兒做過什麼?哪怕是為他過一次生辰。
我還以為宮內的那個孩子才是你的孩子,為他授業,為他慶生辰,為他製作禮物,為他牽馬......是呢,畢竟他的母親是你心上人,你恨不得將自己,還有這個將軍府都拱手給她作踮腳的吧。”我嘲諷著,現如今,別說要忌諱了,我恨不得將這惡心的感情,公之於眾。
“簡錦,莫要胡說!你這是要害死她嗎?我說過了,我跟她隻是......”
“別跟我說,我覺得惡心,你也惡心!就你這樣為別的女人,殺害親兒的人,有什麼資格屹立朝堂,怎麼還有臉去統領軍營!你這種人死了也隻能下十八層地獄!”
他震驚又恐慌地看著我,著急地解釋,“我沒有殺衡兒,我沒有!我沒有!那毒,那毒......”
“那毒不是你,就是嶽青黛下的,無論是誰下的,那箭都是你射進衡兒身體的,傅原,是你殺了衡兒!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肩跨了下去,整個人陷入極度痛苦中。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我沒有,她也不會傷害衡兒,她那麼善良,她救過我,她怎會......”
剛才他渾濁的眼神,提起嶽青黛,又瞬間清明了起來。
看來,想用他僅存的一點人性,是走不通了。這人已被嶽青黛下了蠱,沒人喚得醒。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走那條險路了,為了報仇,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