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此光寂寥,軟下心腸
轉眼間就是12月了,何午一直都沒來上學,時淼一直鍥而不舍地去找他,有時何午不開門,她就蹲坐在老地方,這也算是陪伴何午的一種方式。
家裏的阿姨看何午可憐,一直不停地來送飯,門口的飯已經摞了很高,但何午一點餓意都沒有。
“小姑娘回去吧,這裏多冷啊。”
“阿姨怎麼辦?”時淼把埋在胳膊裏的頭抬起來,很小聲地問了阿姨一句。
阿姨輕歎了一口氣:“都會過去的,給他點時間。”
可是還不夠久嗎?都已經半個多月了,到底需要多久,每次何午冷冰冰地對自己說那些話不是不傷人的。
他把自己囿於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把渾身的刺向外,以前的時淼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多刺。
“時淼,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靜?”
“時淼,你能不能不要坐在這裏了?”
“時淼,你以為你是誰?”
她不想讓他這麼推開自己,她想陪著他一起走出來。
12月中旬的時候,江州迎來了這座城市的初雪,這年的第一場雪就下得格外凶猛,雪花瓣像鵝毛似的,不到半天就積攢了足足10厘米厚。
這是以往每年時淼最期待的初雪,但這一次卻一點都提不起興致,原來就連好風景也都是留給好心情的人。
何午在這一天第一次出門,要去處理母親的法律糾紛問題,其實很多時候人們並不是想要多少錢,人都沒了,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而是想找一個地方,某個組織,某個人去賠償,在賠償的這個過程中獲得一點心理安慰,而不是徹底的無跡可循。
何午也是想找這樣的一個地方,去責怪去埋怨,去說一句,“求求你,把我的媽媽還給我”。
而時淼一直跟在何午的身後,何午趕了她好幾次都無濟於事,她必須要陪著何午,精神這麼恍惚的何午很容易出事情。
所以她看著何午處理好事情,也看著何午把賠償的錢當場捐了,看著他麵無表情地走出來。
她想去拉何午的手,但又一次被他甩開:“時淼,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煩我,不要讓我討厭你。”
何午說這句話的時候,周邊的雪簌簌而落,時淼的心冷到極點,一時間都忘記反應。
等何午走出很遠後,她才記得去追他,當時的綠燈已經變成了紅燈,時淼著急跑,快跑到路邊的時候一不小心一頭紮進了雪裏。
雖然雪很厚,但是硬生生地磕到地上還是覺得疼,時淼從雪地裏支起身子,離已經很近的何午說了一句話,聲音並不算大,但是帶著滿滿的哭腔,她說:“何午,我擔心你。”這麼說著,竟然真的哭了出來。
在大雪的天氣哭可比在雨天的時候哭痛苦多了,臉上像針紮一樣。
何午終於心軟地回頭,走到跪坐在雪地裏的她的麵前,說了一句關心的話:“有沒有摔到哪裏?”
時淼仰起頭用力搖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何午說:“我好害怕,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她拽著何午的褲腳,用那麼卑微的姿勢說道:“何午,你相信我好不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何午,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的。”因為哭泣的原因,時淼說的話上氣不接下氣,但她一直不停地說。
這個他喜歡的女孩子現在跪在雪地裏,滿臉眼淚地安慰他,臉部已經被凍得通紅卻渾然不知,何午的心痛了一下,然後他蹲下身來。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跟時淼說,他是一個沒有明天、沒有未來的人,他看不清以後的方向,所以他不想再拉一個人像他一樣,時淼應該積極而樂觀地生活,那才是她本真的樣子,而他們早已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雪仍然再下,時淼仍然在說話,而他雖然有那麼多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於是下一秒,他按過時淼的腦袋,用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而那個吻裏還帶著眼淚鹹鹹的味道。
溫度低至零下,可他們唇齒交合的地方卻那麼暖,那一幕被正在外出采訪的記者看到了,於是按下快門,他們背後是一個怎樣的故事,竟讓他們跪在雪地裏親吻。
路過的行人都在猜,但不知道誰能夠真正地猜中。
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隻是循著內心最初的情緒,一個人安慰,一個人補償,一個人無奈,一個人仍舊擔驚受怕,但唯一肯定的一點是,他們彼此相愛。
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愛這一種情緒,但是如果沒有愛,就沒有其他任何的一切。
那個吻很長,等時淼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麻了,不知道是因為凍得,還是因為血液不流通,那個吻花費了兩人所有的氣力,時淼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是在何午的攙扶下起身,他拍了拍時淼身上的雪,然後隨手攔了輛出租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直到進了何午的家,他才拿了一套睡衣給時淼說道:“去洗洗吧。”
化了的雪留在發梢上,像被雨打濕了一樣,時淼的臉上分不出到底是紅還是紫,整個人的狀態都很差。
但比自己狀態還差的是何午的屋子,她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沒收拾了,屋內連一塊空著的地板都找不到,到處都是垃圾,還好浴室是幹淨的。
時淼以極快的速度衝洗著自己,洗到一半的時候便察覺到身上已經暖和過來了,可唇齒間還留著何午的味道。
時淼心想,她和何午的這個初吻,哪怕過去很多很多年,她都不會忘記,那一刹那的雪,那一年的馬路,像是電影裏最後的情節,沒有任何的台詞就能讓人印象深刻,雖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但時淼仍然覺得,她前半截的人生會因為這個吻而讓自己覺得了無遺憾,這樣的完美和深刻,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
雖然何午還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跟自己說,但她知道,他已經把自己的世界打開了一點,雖然還不讓她進去,但是已經允許時淼偷窺。
時淼吹完頭發出來的時候,何午也已經洗好澡換好了衣服,他坐在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淼輕輕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肩膀,他終於不再用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眼神看著時淼,而是拉了拉時淼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把頭埋在時淼的脖頸處,還能依稀聞見洗發露的味道,她用的是他的男士洗發露。
時淼能察覺到何午的麵部正貼著自己鎖骨處最細膩的那寸肌膚,這樣的零距離讓時淼有一點羞澀,但她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她很害怕何午會再一次把自己推開。
好半晌何午才緩緩地開口:“真的很難、很累、很害怕......”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時淼的皮膚上,聽到何午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的鼻頭又酸了酸。
而下一秒,一滴溫熱的淚滴到時淼的鎖骨處,那是何午的母親去世後,他第一次哭,之前的多少次他以為他要哭了,但眼睛仍舊是幹幹的。
大音希聲,大悲無淚,大悟無言,而此刻時淼的存在,是不是可以讓自己在她的麵前脆弱一次。
16歲的何午仍舊是個孩子,雖然已經有了男人的輪廓,但還沒有練就出成年人的鋼筋水泥心,而成年人所謂的勇敢和堅強,也是因為在年少的時候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磨礪,像何午這樣,直麵生活的困苦和艱難。
關於何午母親去世這件事,是時淼一直陪著何午走出來,通過這麼一遭,他們都覺得自己成長了,從內而外。
而他們之間的情感,也不再僅僅隻有喜歡,更有一種難言、難舍的感情在,她是他的信仰,是他觸手可及的光。
何午處理完公事回到臥室的時候,時淼正趴在床上,左邊的臉頰朝下,右邊的臉頰向上,他以為她趴在床上肚子疼,但上前一看才發現原來她是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聲讓人覺得有一點溫馨。
何午小心翼翼地把時淼翻過來,然後把她抱到床的正常方向上,脫掉時淼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棉服,為她換好睡衣。
真行,就這樣往床上一趴就能睡著,難不成是因為昨天太累了?想到這兒,何午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好,一連手下的力道也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
他扣好時淼睡衣上的最後一粒扣子,把她輕放蓋好被子,然後一個人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很久,那樣美好的麵部輪廓,就像夏日裏不染塵埃的花朵,何午在她的身側躺下,把她輕輕地擁進自己的懷裏。
一張兩米寬的大床,一床輕而薄的羽絨被包裹著依偎在大床一角的兩人,像是一個很大的舞台,卻隻打光了一個小小的圓,無論多麼偏,那才是舞台的中央。
時淼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她伸了伸懶腰,對身上的睡衣沒起絲毫的疑心,隻是單純地覺得這一覺睡得真累,在夢裏她夢到了好多以前的事。
包括她和何午不著調的表白,以及雪地裏驚天動地的初吻,還有何午母親去世後,他度過的最艱難的一年。
而一晃眼,竟然又十年過去,他們兜兜轉轉又在一起了。
時淼簡單地回憶了一下夢境後,才再次聞到了頭發上留下的烤肉味道,昨天竟然沒洗澡就睡了嗎?
她和何午吵完架後,回來在糾結到底鎖不鎖臥室,然後趴到了床上,奇怪,她也不記得自己換過睡衣啊,難道是何午給自己換的?
一時間裏時淼紅了臉,腦海中不自覺地刻畫出他為她換衣服的場景,覺得有些尷尬和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