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沈懷舟的第六年,我仍是獨自一人來祭奠爹娘。
“張酒酒,你還是躲到這裏來了。”
這熟悉的聲音,我不用抬頭也知道來人。
一紙休書扔到我臉上,又順著我的衣擺落在地上。
我將衣角攥出了深深的褶痕,深吸著氣,眼眶逐漸泛紅。
蹲下身想撿起來,剛碰上一角,另一端卻被一隻腳踩在底下。
我這才抬頭望向滿懷惡意的沈懷舟。
他一手小心翼翼攬著那個女人,一手輕撫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看著他溫柔的神色,我呼吸都停住了。
“我允許你撿了嗎?”
我站直身體,目光掃過身穿紅衣的女人身上,蜷縮的指尖狠狠抵住掌心。
“你想做什麼?”
他是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祭奠爹娘,可是他卻帶著身穿鮮豔的衣裳的外室,大搖大擺來到我麵前。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嗤笑一聲。
“嫁給我的六年間,你肚子卻沒有任何動靜。”
沈懷舟居高臨下,長身而立。
一雙冷冷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溫度,“今日,我就以無所出為由,休了你。”
“你可有異議。”
我盯著那雙眼睛,試圖看到少時的身影。
然而卻沒有,除了厭惡和冰冷,什麼都沒有。
是了。
六年無所出,這便是他要休我的理由。
可他分明知曉。
五年前,我為了救他。
寒冬入水,早就傷了身子,就連太醫也說子嗣緣盡。
又怎麼會有孩子呢。
不過是他用來羞辱我的理由罷了。
我十七歲嫁給沈懷舟為妻,愛恨糾葛六年,他現在要休了我。
我再次彎下腰,撿起那張休書。
這一次他終於移開了腳。
我難過得手都在顫抖,幾乎捏不住這張紙。
“沈懷舟,你......”是認真的嗎......
良久,我聽到我的聲音。
“夠了,你喊我名字的時候,真是惡心至極。”
他像是在看什麼垃圾玩物,不屑地垂下眼角。
隨後帶著外室冷漠轉過身去,“我隻給你三日的考慮時間。”
“到時候就別怪我不給你體麵了。”
模糊的眼眶看不清眼前的場景,腳下的塵土被水漬凝成一團。
我抱著自己蹲下身來。
哽咽。
無力。
心像是被放在酸水中,反複浸泡。
連呼吸都是痛苦的。
六年。
我從他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直走到今日位高權重的朝廷重官。
如今換來的隻有一紙休書。
全都為他人做了嫁衣。
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認識了他十多年,卻從來沒看清過他。
可是沒關係的。
我給自己打氣,沈懷舟他隻是迷路了。
隻要我再撐一撐,他就會回來的。
他曾經那麼愛我,怎麼會舍得這樣對我。
這份休書,我死也不會簽的。
來時帶的車夫和仆從又被他領了回去,我隻能徒步走回。
甚至,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行屍走肉回去的。
等我回到沈府朱紅的大門口,大門緊閉。
守在門前的門仆為難看著我,“夫人......”
“老爺說,天色已晚,怕門開著讓小夫人......”門仆忽然意識到什麼,捂住嘴巴。
眼珠子轉了一圈,“總之,隻有後院的小門給你留著。”
沈府門口人來人往,門仆說的話一字不落落入人群。
驚起行人指著我,一陣竊竊私語。
我強裝鎮定,挺著腰杆。
後門守著小門的老婢女擋在門口,上下打量,奚落我。
“堂堂正夫人,居然還要從後門進。”
“我呸,她算什麼夫人。”
“還不如人家小夫人的一句話好用。”
她們見我不得寵愛,紛紛落井下石。
難道我已經落到了這種人人可欺的地步嗎。
我冷下臉。
“讓開。”
她們相互看了一眼,大聲笑了起來。
“行啊,你求我們啊。”
“放肆,你們怎麼可以對待夫人。”
不遠處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聲音裏是壓不住的笑意。
“還不快把人放進來。”
女人站在回廊裏,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笑話。
月色爬上枝頭,落下斑駁的樹影,顯得站在樹下高大身影的人人影綽綽。
他把我從正門逼到後門來,就是為了讓他新歡看我笑話。
用我來討他心上人的歡心。
我的心一點一點落進冰窖裏,粉碎成泥。
我還在期待什麼。
期待沈懷舟會像年少時一樣,將我拉進懷中低聲哄著。
還是期待他在冰天雪地中,為我布置的火樹銀花。
他已經變了。
若是從前的他,怎麼會舍得我受一點委屈。
眼前人已非彼時人,他不是以前的他了。
隻有我還是以前的我,困在以往的回憶裏固步自封。
“小夫人,我們這就放她進來,您莫要生氣。”
守門的婢女對她比對沈懷舟都還要恭敬。
她扶了扶鬢上搖搖欲墜的步搖,靠在沈懷舟的懷裏。
“姐姐,讓你受委屈了。”
我一直挺著的腰忽然就沒了力氣。
回首望去,滿目瘡痍。
我沒理他們,一步拖著一步回到自己房中。
我以為我這一覺會睡不好,可沒想到確是意外的好眠。
夢中我看見了少年垂眸凝著我,唇角笑意分明。
眼中在短短的幾息內,蓄滿了星星點點的碎芒。
“懷舟......”
我猛然驚醒,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眼睛忽然一陣酸痛,我終於忍不住卸下了偽裝的堅強。
痛哭失聲。
當初他那麼愛我,如今我們怎麼會走到這種地步。
我顧不上收拾自己,赤腳跑向沈懷舟的書房。
即使要和離,我也想問個清楚。
服侍在書房丫鬟不知為何已經被遣散了。
我伸手剛要推開房門,裏麵先一步傳來一陣嬌笑。
“不可夫君,我肚子還有我們的孩子......”
“哼。”我聽見一聲悶笑,“太醫說了,熬過頭三月就可以。”
“哎呀,沈郎......”
我的手驀然就僵住了,臉上還掛著兩行淚水。
那麼可笑。
腳底發軟,我連推門的勇氣都沒有。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無比清楚的認識到,我的沈懷舟他迷路了,回不來了。
我枯坐了一宿,手上一直摩挲著那張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