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雙兒搖頭,一咬牙,說出實情。
「傅大人對小姐極好,但小姐親眼見過他殘殺謝老丞相,嚇破了膽,幾次服藥流產,傷了身子,失蹤前又服了墮子藥。」
我想捂住她的嘴,卻是有心無力。
聞言,裴景眸中痛色一閃即逝,袖中拳頭收緊,半晌才出聲,聲音暗啞,「知道了,孤會盡快把她找出來。」
萬籟俱寂,裴景伏在案頭,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我的名字。
我眼眶有些酸脹。
他是在擔心我吧。
翌日清晨,裴景去了一趟江府。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在當年初遇的那棵蘋果樹下站了許久。
風動樹搖,裴景的聲音輕得能被風吹散,「阿棠,你到底去了哪裏?」
「別躲著我,我...不找你報仇了。」
「我隻想聽你說一句你錯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別找我了。」
......
從江府出來,裴景的馬車停在淮安王府前。
臉熟的守門伯伯,迎了上來,「老奴見過陛下,唐姑娘。」
「老伯,我不姓唐,姓徐,」裴景身旁的青衫女子笑了笑,眼裏劃過一絲不喜。
守門伯伯看著我的方向,揉了兩下渾濁的眼睛,「抱歉,老奴認錯人了。」
我鬆了一口氣。
裴景走了兩步,猛的回頭看向守門伯伯,聲音發顫,「周伯,之前有姓唐的姑娘來?」
「稟陛下,唐姑娘一年會來五六次,每次來,會留下一筆銀錢,交代老奴用作府中養護修繕,請她進去坐坐,她總是推脫......」
棠,唐。
我無力地垂下眼睫。
淮安王府,是我最想進,卻又最不能進的地方。
僅是路過,我眼前便會浮現淮安王夫婦被斬首,鮮血四濺的畫麵。
「咚」的一聲,裴景握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血珠順著柱子一路滑下,神色痛苦,聲音壓抑,「她...沒臉進來。」
「阿景!」青衫女子不由分說扯過裴景的手,掏出藥瓶,給他的傷口上藥纏紗布。
裴景任她擺布,目光茫然,嗓音又低又啞,「師姐,我控製不住地想見她,但我找不到她。」
原來,青衫女子是他師姐,徐茵。
我抿著唇,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我不想見你啊。」
正值酷暑,我死了快十日,屍身不管在何處,都早已腐爛得不能入眼。
「會找到的,再等等,」青衫女子低聲安慰,頓了頓,「你忘了,淩將軍方才傳來消息,說追到了傅予懷的蹤跡。」
「跟著傅予懷,想必能更快找到江姑娘。」
話落,裴景眉頭略微舒展,悶悶地嗯了一聲。
6
回宮前,裴景去了一趟天牢。
問我爹,我可能會去哪裏。
我爹一臉頹然,說不上來。
又抬腳去阿娘的牢房。
丈夫謀害新帝至親,身陷囹圄,兩個女兒不知所蹤,一個前朝太子妃,罪不至死,極大可能是圈禁終身。
而另一個前朝權臣之妻,既參與謀害新帝至親,又負他情意,結局可想而知。
此時,阿娘釵環盡散,披頭散發,雙目失焦,抱膝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聽到動靜,看清來人,她神色癲狂地搖著欄杆,「皇上!是我害了棠兒,都是我的錯!求您放過棠兒!」
我神色複雜地看著阿娘。
她偏寵姐姐,五年對我不聞不問,我自是從未奢求得到她的母愛。
當年不知她給我的宣紙有異,喜滋滋地用來畫了一幅水墨山水圖,送給裴景。
姐姐想嫁太子,讓我替嫁一事,也是阿娘在暗中推動。
造成這一切的人是她。
不曾想,她竟會為我求情。
「害?你怎麼害的?」裴景眸光淩厲,冷冷出聲。
阿娘神色恍惚,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聲音含糊不清,「棠兒作畫的宣紙是我給的。」
「傅予懷殺人如麻,我不想寧兒嫁過去,淮安王府出事當天,我把她鎖在院子裏,逼她答應替嫁才放她出門。」
「她出門去了哪裏?」裴景追問,聲音急切。
阿娘抹著眼角,「聽說她去謝老丞相那跪了一夜。」
裴景瞳孔一縮,肩膀隱隱輕顫,「難怪......」
我安撫抱了抱他,「都過去了。」
裴景抬腳轉身,眼裏劃過一絲淚光,聲音低不可聞,「阿棠,是我誤會你了。」
我笑著搖頭,跟上他的腳步。
身後傳來阿娘的自言自語,「棠兒,娘對不起你,手心手背都是肉,娘沒有辦法......」
我沒有回頭。
下輩子,我不做阿娘的孩子。
出了天牢,裴景回了宮。
沿著宮道,裴景的步伐突然慢下來。
原來,他在聽兩個灑掃嬤嬤對話。
「聽說了嗎,東宮裏搜出來不少摻了毒的墮子藥。」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要我說啊,這前太子妃是個有手段的,這麼多年,東宮隻有她生下一個女兒。」
「可惜啊,再有手段,也變了天......」
裴景眉心越皺越緊,派人傳來雙兒,「江晚棠的墮子藥,是從哪裏來的?」
「奴婢不知,傅大人一直在查,」雙兒茫然搖頭。
裴景眸色越發暗沉,「她失蹤前可去過東宮?」
雙兒點頭的瞬間,裴景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回禦書房的腳步急促又慌亂。
他似乎想到了某個可能,連下三道急令,加大人力找姐姐一家三口。
枯坐了片刻,裴景緩緩從懷中拿出洗得發白的竹繡荷包,正是我當年送他的。
我鼻尖一酸。
他還留著它。
明知我負了他,他還是留著。
「你真傻。」
「你這樣,我怎麼能安心投胎。」
裴景定定地看著荷包,語調似在輕哄,「阿棠,別怕,我很快會找到你。」
「我們重新開始。」
我搖頭落淚,「別找了。」
「求你,別找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日近薄暮,徐茵推開禦書房的門,「阿景,好消息!傅予懷找到了,在易水城。」
「江晚棠也在。」
裴景猛的直起身,呼吸變得沉重,指尖止不住的顫抖,語氣透著緊繃,「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