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脆褪去偽裝,坦蕩蕩看向他。
“將軍,我是用了這諸多心思,也隻是想活命而已。”
旁人做營伎,能活。
唯我明家人,必死無疑。
如今邊疆大營裏的另一位主事將軍,是郭持嘯。
郭家與明家,有大仇。
兩家各有擁簇的皇子,朝堂站隊廝殺,素來都是你死我活的存在。
更何況,郭家幼子,曾在試圖調戲我時,被我反將一軍,意外墜崖而亡。
今朝我明家敗落,一府女眷都被貶為營伎。本是要送去南疆,郭持嘯卻將我們要了來。
我還能安穩地立在此處,是郭持嘯出營前下了令,他要親自來料理了我。
我要活。
隻有活著,才能有希望。
我深吸了口氣,亮出最後的底牌。
“將軍不會白白護我。軍中將士從前多有受我明家恩惠的,更多有為我明家冤屈抱不平的。救了我,更有利於將軍您收買人心。”
他果然猶豫了,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我耐心等著。
既是猛虎,都不希望被旁人掣肘。
終於,他將我扛起。
我長鬆了口氣。
行進的方向是他的帳篷。
近在咫尺時,他倏地身子一轉,將我綁到了帳前的柱子上。
“你太危險,本將可不敢,養虎為患。”
說罷,他淡漠轉身,毫無留戀地離開。
很快,天空下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模樣,像極了明家下獄的那一天。
“華兒,無論如何都要活著。你得為我明家洗刷冤屈。明家人可以死,但絕不能這般不清白地受世人唾罵。”
祖父在臨刑前握緊了我的手,嚶嚶叮囑、聲聲啼血。
我一下子驚醒。
人,依舊被綁著。
不過身上,多了件襖。
大襖針腳細密,襖邊一個顧字顯眼。
我心微動。
原來我的所作所為,也不是全然無用。
之後的日子,我的猜想被進一步證實。
因著這一場風雪,我生了場大病。
夜晚照例沒有人叫我去服侍,就連白日裏的勞作也被減免。
已知郭持嘯才沒這般好心,出自誰的吩咐不言而喻。
隻是這樣的優待,也落在了其他營伎眼底。
我被排擠、被孤立成為必然。
我的衣裳,總莫名被撕壞;我的被褥,時常浸著水;我的飯菜,也多餿剩下水。
“是個狠心的,殺她親娘、親妹時眼睛都不眨呢。”
“畢竟她娘她妹也都是美人胚子呢。現下,兩位將軍都隻能對她上一上心。”
“嘖嘖嘖,還大家閨秀呢,心就是毒。”
“...”
我默默承受,不曾辯解,隻每每抬頭,都熱切地看向顧衡封的營帳。
如此一望數十日,直到聽聞郭持嘯將歸的消息,顧衡封都沒再找我。
要想活命,我隻有逃。
終於,我找到了機會。
郭持嘯率軍將歸,正是需要犒勞的時候。
營伎們都得了片刻的鬆散之機,被帶去河邊沐浴,準備撫慰一眾疲乏的兵士。
女人們白花花的身子擠到了一處,看得看守的兵士們紅了眼。
有幾人立即被拖了去,其餘人木呆呆地站在水裏發著抖。
我慢慢沉入水底,趁著眾人驚惶之際,悄悄潛遊離開。
等他們發現時,我已從另一邊上了岸。
眼前便是茂密的樹林,我飛快地鑽進去,狼狽地跑出老遠後,脫下一隻鞋丟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踩上雜草堆,慢慢往營地的方向遁去。
小兵們已然回去報了信,營中稍顯些許慌亂。
因著我是郭持嘯點名要的人,他的親信兵衛們都著急忙慌地出去追我。
我則覷著空鑽進了泔水桶中。
這是我為自己準備的生路,也是現階段唯一一條能逃脫的路。
前些日子,其他營伎們鄙薄著我的同時,也能給我帶來有用的訊息。
就比如每每日落出營的泔水桶,因其腥臭無比,檢查的兵士總應付了事。
我一介弱女子,鑽進人生地不熟的茂密叢林裏,被捉到不過須臾,
還不如故布迷陣後折返回營。
為了能確保成功,我早在心中預演了無數遍。
我毫不嫌棄地將自己塞進餿水中,每每遇人盤查,都拚命壓住自己的心跳。
隨著後營門的吱呀開合聲響起,我幾乎喜極而泣。
自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