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藥味沉沉。
我皺了皺鼻子,被藥味熏得一哆嗦。
明儼修長的手指敲了敲碗,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喝了。」
我默默接過,一飲而盡,苦得嘴裏發麻。
做死士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病。我是半路出家,毛病更多。
我們都習慣了。
所以明儼隻是讓人隨便給我煎了貼藥。
所以,他不知道,這次是絕症。
暖閣內地龍蒸騰,他看著我,我看著地麵。
一時寂靜無言。
明儼張了張嘴,仿佛要說什麼,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儼郎!」
黃裙少女提著裙邊,興衝衝地走了進來。
她容顏嬌美,語氣輕快,卻在見到我的一刹那變了臉色。
「她怎麼在這兒?」
趙婉華道:
「沈鈺,你見了我也不行禮嗎?」
我抿緊了嘴唇。
掙紮著從床上爬起,眼前卻猝然一片眩暈,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我想,我現在肯定很狼狽。
隻穿著素白的中衣,黑發散亂,像瀕死的野獸一樣伏地喘氣。
聲音嘶啞:「見過……二小姐。」
楚侯嫡女趙婉華,是明儼將來要娶的妻子。
明儼一路爬到大理寺卿之位,走過諸多不易。趙婉華出身高門,還一心戀慕他,是他最好的助力。
但趙婉華很不喜歡我。
尤其是知道我與明儼有過一段情誼後。
她眼皮一翻,和明儼如出一轍的譏誚:「沈鈺,你要不要臉,穿著中衣呆在男子房中,懂不懂男女有別啊?」
「你這樣,誰還娶你?」
我有些費力地呼吸,啞聲:「二小姐……不也是如此嗎?」
趙婉華與明儼雖情投意合,但終究還未訂親。
她口口聲聲說我不要臉,自己的行徑,與我又有什麼分別?
趙婉華聞言怒極。
她沒想過我竟敢回擊,柳眉倒豎,走上前來,就要給我一巴掌!
「婉華。」
明儼攥住了她的手腕。
垂下眼睫,掃了我一眼。
「沈鈺病糊塗了,你何必與她計較?」
趙婉華卻不依不饒,執意要教訓我。
我向來沉默溫馴,隻因為頂了這一句嘴,引得她如此盛怒。
明儼沒有再攔。
趙婉華的巴掌落到我臉上,震出發麻的痛意,長長的護甲在我臉側劃出一道血痕。
未嫁女與外男長久地共處一室畢竟有損名聲,她來得匆匆,去也匆匆。
暖閣內,一霎隻剩我與明儼。
他坐著,身形如鶴。
我趴著,狼狽至極。
「婉華是閨閣小姐,手勁不大,對你來說,應該不痛不癢。」
他道。
我怔然地摸上那道血痕,沒有說話。
確實不怎麼疼。
疼的是我無藥可醫的絕症,數年淤積的舊傷,不久人世的壽數。
我才二十六歲。
但二十六歲,對於一個死士來說,已然是高壽了。
十年間,曾經共事的人,十不存一。
「你服個軟。」
明儼冷不丁道。
我疑心自己沒聽清:「什麼?」
他回身,攔腰將我抱起,重重放到床上。我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止不住咳嗽起來。
「你向我道個歉。」
明儼居高臨下,聲音冷淡,「這樣,等我與趙婉華成婚後,就抬你進門做個貴妾,如何?」
「啊……」
我吸吸鼻子,驀然笑了。
「可是,我已經嫁人了啊。」
「明儼,你說我不配嫁給你,我便另擇了良婿。怎麼到如今,你還要來糾纏呢?」
「爹爹說過,我們沈家的女兒,不會做妾……」
「你還敢提你爹!」
他的盛怒來得洶湧。
明儼一把揪住我的領子,眼中泛著猩紅,死死盯著我。
「你還敢提你爹?你還覺得自己現在不夠慘是不是?」
「如果不是我,你能活到今天嗎?!」
「活不到。」
我幾乎平靜地,回答了他的暴怒。
「你的恩情,重逾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