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姐姐很厲害。
她出身農家,卻才高八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跟她相比,我是顆不起眼的小沙礫,每日低頭種田,不爭不搶不出風頭。
隻有一樣我比她強,那就是刺繡技藝。
曾有位祖籍清水縣的老宮女六十歲才出宮,回鄉後想將一手幾乎失傳的“冰繡”傳授給聰穎過人的姐姐。
冰繡,物如其名,繡品玲瓏剔透,在光下反射泠泠冰意,在盛夏裏看一眼就覺得渾身清爽。
然而姐姐心高氣傲,做不來枯燥的事,反倒讓我將這門技藝學了個十成十。
我真心喜歡刺繡,農活不忙時我會繡手帕、香囊、小屏風,拿到集市上去賣,賺來幾文碎銀子補貼家用。
村裏的大姑娘小嫂子們很羨慕我,我也不藏著掖著,將技巧傾囊相授。
姐姐知道後批評我:「物以稀為貴,你把絕技教給別人,這絕技還能叫絕技嗎?」
我笑道:「與其獨占絕技,我寧願把它發揚光大,讓它流傳千古,惠及後人。」
姐姐聽後揉揉我的頭:「小丫頭,你也學會拽文縐縐的詞兒了。」
「這叫近蘭者香,我有你這麼個姐姐,自然也愛上讀書啦。」
每逢集市,我都要趕到鎮上買書,如饑似渴地讀遍我能找到的所有書。
這些年來我讀了很多書,但我性子依舊沉悶,不像姐姐那樣成熟開朗。
我喜歡書,也喜歡田野、花草、豐收,我心甘情願地做大地的女兒,一輩子埋頭勞作。
但是現在我很擔心。
村裏的穀倉快要空了,老百姓們都熱火朝天地培育花卉。
牡丹、玫瑰、月季、芍藥、茉莉、木槿、蘭花、梨花、水仙、丁香、臘梅、忍冬、玉蘭、紫薇、菊花、瑞香、海棠……
他們培育各種反季節時令的花,在家裏烤火盆製造溫室環境,或將花盆湃在冰涼井水裏製造寒冬臘月的環境。
晚上則徹夜點蠟燭,讓花苗接受光照。
一天十二時辰寸步不離花苗,比照看嬰兒還細致。
我問姐姐,隔壁省的糧食什麼時候調過來?
姐姐總是搪塞我:「快了,就快了。」
糧食還沒到,京城派來的官員卻先到了。
一位是江南織造局總管太監楊銀山,一位是曾任翰林院修編、如今被任命為清水縣新任縣令的蘭昀蔚。
他們對於我這個鄉下姑娘來說,都已是權勢滔天的大人物。
我遠遠看到那楊銀山公公穿著飛魚妝花紫絨氅衣,好不煊赫華貴。
蘭昀蔚縣令倒是簡樸,一身月白長袍,因個子高且挺拔,站在人群裏有孤霜傲雪的氣勢。
當晚縣丞設宴請他們吃飯,姐姐也是座上賓。
場麵很大,因縣丞府裏的丫鬟不夠,姐姐把我喊過去幫忙。
我幫忙倒酒傳菜,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楊公公的聲音很尖利:「朝廷已經跟西域商人簽訂了五十萬兩白銀的訂單,這次花卉培育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姐姐溫順應和著:「謝公公提點,全縣百姓勠力同心,一定能創造奇跡。」
蘭縣令的聲音清朗幹淨:「快至十月下旬,外省調撥的糧草還沒到,煩請楊公公再給布政使去信一封,幫忙催促。」
楊公公冷笑:「蘭大人為何不自己寫?」
蘭縣令說:「蘭某已去信多次,無奈周圍三省以無富餘糧草為由互相推諉,無人願意借糧。
究其原因,是陛下沒有下達調糧的明確指令,各省本就不想借,沒有中央的強硬指令,就幹脆不借了……」
楊公公摔了酒盞:「大膽!爾敢妄議聖傷旨意?反了你了!」
蘭縣令不憂不懼,墨黑眼眸鎮定地望著他:「直言切諫,是人臣本分。民生為大,現在清水縣的糧草撐不過冬季,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原來是真的,糧食快要不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