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爹是個樂癡,於音律一途頗有造詣,精通各種樂器,而我阿娘,則是出生苗疆十萬大山的蠱女。
他們二人相愛,生下我和阿姐。
阿姐小小年紀就完美繼承了阿爹的音樂天賦,而我卻是天生就更樂意和那些蠱蟲毒蛇打交道。
外人都說,阿姐彈奏曲聲悅人,而我與蛇蟲為伍嚇人,阿姐惹人喜愛,而我讓人害怕,是個怪胎。
不定以後還要惹出什麼禍事來。
最好趁還小,將我帶出去丟的遠遠的,以免日後玷汙我家門楣。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仿佛完全忘卻了我也會以蠱蟲入藥治病,甚至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生病沒錢看大夫時,還曾受過我的恩惠。
我天生冷情冷性,聽見這些話,除了覺得有些不值得,也並沒有太傷心難過。
他們愛說,便讓他們說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一向待人溫和的阿姐卻不依,難得態度強硬地對他們沉下了臉。
她冷言道:「我沈雲瑤的妹妹如何,我沈家人要如何對待月瑤,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外人來置喙。」
阿爹阿娘表露出對我的擔憂,怕我以後沒人敢娶時。
阿姐便會笑著勸解他們:「我們月兒是這世上頂好頂心善的女娘,若她將來的郎婿連這點膽量和識人之能都沒有,又怎配娶走月兒?」
「日後等月兒長大了,若得遇良人,我沈家自然是十裏紅妝歡歡喜喜送她出嫁,若月兒一輩子不嫁人,我這做阿姊的,也養得起她一輩子。」
我在一旁專心致誌地擺弄一隻毒蟲,聽得有頭沒尾的,懵懵懂懂抬起頭,認真地問道:「什麼涼仁果仁的,好吃嗎?」
阿姐愣了一下,隨後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往我嘴裏塞了一塊她親手做的杏仁糖糕:「小饞貓!吃吧。」
又轉頭跟笑作一團的阿爹阿娘玩笑道:「瞧瞧,我說什麼來著,就她這個沒心眼的,嫁去夫家我還怕她給人欺負了去,罷,還是阿姊養她一輩子的好!」
我就這樣在阿姐的嗬護下一天天長大,本以為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
直到那天,我此生都不會忘記的那一天。
阿姐被宮裏的人蓋著白布抬著送了回來,白布已經被血浸染透了,我顫抖著雙手揭開,底下隻有一堆零散破碎的肢體。
宮裏的太監尖細著嗓音傳貴妃口諭,說阿姐以下犯上衝撞貴妃,兼之蓄意狐媚勾引皇上,惹得貴妃震怒,有此下場,咎由自取。
可我知曉不是那樣的。
在被貴妃召進宮前,阿姐還摸著我的頭對我說:「宮裏有貴人看中了阿姊的琴技,許以重賞讓我去教習幾日,阿爹阿娘年事漸高,若我能得了貴人青眼,日後他們也不用那麼辛苦。」
我是阿姐帶大的,一向很黏阿姐。
見我不舍,阿姐便又摸出一個紙包,耐心哄我:「喏,給你做的糖糕,一天吃一塊,等你把這包糖糕吃完,阿姊就回來了,再給你做新的。」
糖糕我吃完了,可阿姐再也沒能回來。
阿娘顫抖雙手拚湊著阿姐的屍體,急火攻心下,當場就嘔出了一口血。
阿爹紅了眼,在我忙著照顧阿娘時,他去縣衙門口敲了堂鼓,要狀告當朝貴妃,草菅人命,殘害民女。
縣令聽說了事情原委,不敢得罪貴妃,當即嗬斥阿爹一派胡言,攀誣貴人,其罪當誅!
阿爹被拖了下去,死於亂棍之下。
阿娘醒來後心如死灰,油盡燈枯,沒過幾日,也跟著阿爹一起去了。
鴉啼淒厲,鬼火磷磷。
我在他們的墳塋前枯坐三日,流幹了淚,嚼碎了恨,一起吞下去,化作刀刃。
我要貴妃,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