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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再次陷入夢魘之中,又一次憶起全家下獄後的遭遇。
那時候的林長安已經換上了一身官袍,在獄卒的帶領下來見我們。
他眉目冷漠孤傲,平日裏在蘇家的溫和謙卑模樣已經消失殆盡。
他目光冷冷的的掃過蘇家眾人,最後落在父親和阿姐的身上,眼中恨意滔天,似乎是想要立即衝上去將對方生吞活剝。
那時的我蜷在母親的懷中瑟瑟發抖,不敢看他一眼。
牢獄太冷了,我本就先天不足,進來沒兩天就是一副焉了下去。
見到林長安現在這副樣子,忽然之間又想起來幼時他的視線,抖得更加厲害。
母親還想安撫我,卻在下一秒被林長安帶來的人拖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就此滑落在地。
同樣被強行帶走的還有我的姐姐。
我靠著濕冷的牆,耳邊圍繞著的全是林長安極盡瘋狂卻又冷漠的話語。
他暴戾的訴說著他的恨,他的厭,他的怨。
他怨我爹將他從自己的親生母親身邊帶走,雖然成了吃喝不愁身份尊貴的蘇家義子,卻致使之後自己的母親就此流落在民間,無依無靠,最後隻靠著皮肉生意勉強過活;
他恨我姐姐看不上他,明明他多次向她表明自己的愛慕之情,可是她卻不願意接受他,還選擇了疏遠,和其他公子訂婚;
他更厭我家將他當成狗一樣,折辱了他不可一世的自尊。
他還說,如果可以,他寧願和百世簪纓的蘇家毫無關係,和自己的母親守著清貧度日,永不分離......
所以,他要我們一家付出所謂的代價,說這就是我們的報應。
他要讓我娘和他母親一樣,被千人睡,萬人嘗,還要讓我姐姐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乖乖投入他的懷抱。
更要我全族都為他的過去陪葬。
可是,如果他的母親真可靠,他的副將爹爹又怎麼會在臨死之前請求我爹。
他娘本就是個浪蕩女子,早就和不知道多少男人有了不清不楚的關係,不止一次被副將看見,但礙於林長安的原因才沒有休妻。
副將知道那女人絕不是個好托付,才會在死前也想要為自己的孩子求一個未來。
同樣他母親分明對林長安態度也極為差,所有的臟活累活都指著他去幹,也從不給他吃飽飯,哪怕家中米缸滿盈,林長安卻總是饑一頓飽一頓。
除了偷人的事情沒有讓林長安撞見過,又有哪一點值得他惦念那麼多年。
就連當初我爹要帶走林長安,她都還不要臉的要了百兩金才點頭。
而我姐姐和定親之人本就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兩人自繈褓之中便就在一起,兩小無猜,早就相互愛慕,又怎麼會輕易喜歡別人。
隻是她為人心太軟,擔心林長安才剛剛到這裏,怕他日後惶恐難安,在蘇府住的別扭,所以平日找到機會就會去安撫他,時常送些東西,隻要是府中其他兄弟姐妹都有的,都少不了他。
卻不想這竟然讓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表明後更是把姐姐嚇得不輕,不知該如何勸誡他放棄這樣有違倫理的感情。
隻能先一步和竹馬訂下婚期,避著林長安,等著他自己想清楚。
至於侮辱她的尊嚴,則更是可笑至極。
十年來凡是他的要求,所需要的,所想要的,蘇家都應了他。
哪怕他不願改姓,也沒有任何人強求。
哪怕是府上的下人,也都是對他和真正的蘇家少爺別無二致。
這些不過是他自己臆想罷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林長安分明是一隻白眼狼,一邊吸取著蘇家帶給他的名利機遇,一邊怨恨著所謂的蘇家苛待。
可我腦中混沌,隻想到這裏意識便逐漸模糊起來。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眼,我隻看見老淚縱橫的我爹,還有肆意的林長安。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隻得到我爹已經在獄中自戕,娘親也被人玷汙致死的消息。
而我的姐姐,我那善良溫柔的姐姐,被帶回來時已經滿眼絕望,如同黑色的潭底,看不到一絲光亮。
她不敢碰我,眼淚沮沮而落。
直到眼淚都流幹了,才對著我開口:
「阿玉,你一定要活著。」
當時的我接受一切厄意消息的我腦子混沌,不明白她的意思,卻再也沒有力氣保持清醒,隻能聽著她輕聲哼唱的曲子再次睡了過去。
隻這一睡,我失去了所有血親。
後來,在姐姐死後我才明白,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女子貞潔尤為重要,林長安覺得姐姐是嫌棄她的身份低下,所以找了一堆獄卒——強了她,誓要將她拽如泥潭。
我的姐姐,我那溫柔善良的姐姐,從此香消玉殞。
她會在冬日施粥,會在夏日建棚,就連見到路邊的乞兒都會伸以援手,凡是有人需要她的幫助,她都斷然不會拒絕。
所以哪怕是被帶走,那些受過姐姐恩惠的獄卒也都不願意侮辱了她的清白,對著林長安長跪在地,不斷磕頭,隻希望他能放過姐姐。
看呐,這就是我的姐姐。
即便現在她成了階下囚,姐姐依舊能讓那些聽說過她善良名聲的人為她求情。
可這樣美好的姐姐,偏偏被林長安破壞了。
至此,白玉染上瑕疵,美人慘遭玷汙。
可真真是香消玉殞人已去,世間好物不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