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被喜公公攙扶出大理寺,踏出門的那一刻,外麵大雪落下,裴宴覆手而立。
我抬眼望去,他神色平淡,看不出悲喜。
我拜謝喜公公,麵色蒼白,一步一步艱難走向他而行。
我想親口問他。
以妾之名,冠他之姓,入府為婢。
從此,我隻能以餘生自稱。
他可滿意。
到底是我身子撐不住了,還差一步到他跟前,我就徹底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恍惚間,我似乎被攏進一個人的懷裏。
我猜出是裴宴,所以貪戀其中,可又恨極了他。
這可是滅國之仇啊。
我心裏抽疼的厲害,不願再想下去,任憑自己睡下去。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生於西涼,長於錦繡。
五歲時,嬤嬤總是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我的金枝玉葉小郡主,你跑慢點」,她追不上我,我就咯咯的笑。
八歲時,我趴在阿耶身上畫烏龜,他一醒,我就跑,阿耶每次能追上我,還喜歡一把抱起我轉圈,豪邁的笑完就拿他那大胡子紮我臉,我癢得直撲騰。
十歲時,阿兄教我爬樹,在草原騎馬,下河捉魚,每次我不是摔傷,就是溺水,阿媽拿起長劍攆著阿兄二裏路。
直到十四歲,西涼和大周一觸即發,為了穩定現在平和,大周派來一位皇子來西涼,西涼必然要換去一位當質子。
在我要去大周的前一晚,阿耶跪在阿媽帳篷外一整夜,後來阿媽抱著我抹淚好久。
那時我不懂,以為隻是出一趟遠門,所以我抱著她安慰。
「放心吧阿媽,等我在大周玩夠了,一定帶好多東西回來給你們。」
出發那天,阿媽還是追著我馬車,哭著喊「西涼是你家,記得回家啊」。
嬤嬤也跟著啜泣。
可是西涼到大周好遠,送行隊伍緊趕慢趕走了足足兩月才到都城,為了趕路,我除了坐馬車就是吃飯睡覺,悶得慌。
終於要到大周都城。
嬤嬤囑咐我見了大周皇帝定要謹慎小心,下一秒馬車簾猝不及防被掀開。
我吃米糕的動作頓時,鼓著腮幫子看著馬車外,少年將軍手持長槍,紅衣白駒,一根紅綢帶束發,招搖醒目,回眸間,綢帶飄逸,一邊凹陷的梨渦滿是意氣風發。
「你就是二姑娘?」
他眉眼全是笑意,坐在馬上一臉肆意不著調。
我老實巴交的「嗯」出聲,他撲哧笑了。
我以為他是笑我偷吃米糕,因為阿媽在我來大周就滿臉愁絲,說大周的人講究的很,看不起我們西涼豪爽,還叫我們蠻子。
阿媽隻生了我和阿兄,我排老二,所以乳名是二姑娘。
我有些無措。
嬤嬤反應過來擋在我身前嗬斥,「放肆,哪來的登徒子,豈敢喚郡主乳名?!」
那少年將軍絲毫不懼,笑著朝我伸手。
「都城已到,二姑娘,出來啊,小侯爺來接你進宮。」
似乎不在意我應不應聲,他直接扯過我的手,將我拐上馬,揚鞭策馬進都城,把嬤嬤的喊聲甩得老遠。
縱馬行街,風急速從我耳邊掠過,我最是暢快喜歡。
隻是沒等我痛快夠,少年將軍就被一個老胡子當街攔住,扯著少年耳朵罵罵咧咧帶走,少年一個勁兒的嘴硬。
下一秒屁股被揣,趔趄倒地。
後來我才知道,老胡子是大周當朝武安侯裴盛,少年正是裴家小兒子——裴宴。
我本該是武安侯親自迎進宮,卻讓裴宴半路截胡想嚇唬我出出氣,因為換去西涼的那位正是他摯友四皇子。
慢慢的,夢裏的畫麵如同走馬觀花。
最後我夢到了阿耶,他摸著我的頭說,「以後就沒人給你撐腰了。」
我追在他身後,求他帶我走。
我一路跑啊,一路跌。
我說我錯了,我不該喜歡裴宴,不該任意妄為。
可我到底還是沒能追上。
......
我醒來時在裴宴安排的郊外院子,嬤嬤說昨夜大理寺牢獄著了火,沒多久,外麵傳出西涼郡主薑鳩身亡。
我苦笑。
從此,我連姓氏都沒了。
我一病不起,湯藥喝下總是嘔吐不止。
嬤嬤抱著我,哭著說,「他們都覺得西涼沒落,西涼王不在,他們就欺負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眼神空洞的聽著,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我恨所有人,恨自己,恨裴宴,恨大周。
恨意在我身體各處滋生,可時間久了,我卻麻木這種恨。
有時我也自欺欺人騙自己,覺得西涼還在,阿耶還在,我總會見到他們的。
我看著窗外敗落的花出神,腦子有些混沌。
我問嬤嬤,「現在幾月了?」
「臘月。」
「臘月,」我低聲喃喃,「我好久沒有看過草原的雪。」
我起身下榻向推門出去透氣,走了幾步卻怔愣在原地。
我轉身笑著問嬤嬤,「我的腿怎麼感覺高低不一樣啊,你說好笑不好笑。」
嬤嬤再也看不下去,偏頭啜泣。
我的笑漸漸被木訥茫然的臉代替。
是的,我的右腿,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