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孤兒的那年,我遇上了一個貌美如謫仙的鬼魂。
靠著他的指點,我扒了死人棺材在亂世中活了下來。
許多年後,他再次找上門,說那個棺材裏的東西。
是他的聘禮......
————
“絮絮,娘不行了,你一定得活下去......”
我娘隻剩一口氣了,她身體本就不好,沒日沒夜的趕路和永遠吃不飽的肚皮耗盡了她最後一絲精血。
我紅著眼睛看她,因為太久沒喝過水,嗓子嘶啞的哭不出聲。
湞北大漢三年,莊家顆粒無收,朝廷的賑災糧不知所蹤,官家怪罪下來,身為湞北知府的我爹掉了腦袋,死前費盡心思把我和我娘送了出來。
吃不飽,就會生亂。
百姓紛紛生亂,我和我娘就混在一小隊起義軍裏。
我娘漸漸涼了,我緊摟住她,眼淚滾燙的落在她脖子上。
“絮丫頭,你去山那頭高出折些柏枝來,給你娘安葬,讓她來世投個好胎。”
開口的是一個尚有力氣的婆子,她一巴掌拍到了我背上,嗓音沉重。
“去!”
我跌跌撞撞往山那頭去了,心裏卻越來越驚慌。
根本沒有柏樹!
我腦子裏驀然想起前些年家中光景還好的時候,阿爹帶我念過的書。
【永和九年,天大旱,人相食。】
我瘋了一樣跑回去。
重重枯木掩映下,我看見他們聚在一起,燃起篝火。
周圍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肉類氣息。
我的臉一下子煞白,哆哆嗦嗦的退後了幾步,胃裏翻江倒海。
透過人群,我看見我娘死不瞑目的頭顱。
他們吃了我娘!!
巨大的絕望和憤怒滅頂而來,我想衝出去把我娘搶回來。
剛邁出去一步,我就被捂著嘴撈進了一個結實有力的臂膀裏。
我驚恐的睜大眼:“嗚嗚!!”
“別動!”
身後傳來的聲音嘶啞有力,我漸漸安靜了下來,淚水浸潤了他整個手掌。
“你勢單力薄,年紀又小,現在衝出去,這些餓瘋了的人下一個要吃的就是你!”
他鬆開我,我渾身脫力地滑坐在地上,回頭,淚眼朦朧裏隻見一個單薄但結實的少年身影。
“往南邊跑,走小道,活不下去了就去扒死人墳,扒多了總能找到點值錢的東西。”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想走,卻不知為什麼停住了腳步,歎了口氣,回身將我抱起來。
“算了,這附近不安全,我把你送去前麵。”
他懷裏意外的穩妥,連日逃荒和極度傷心的疲憊讓我在他懷裏沉沉睡去,意識消失的前一秒,我問:
“恩人,你叫什麼,我以後要報答你。”
徹底墜入夢境的那一刻,我好像聽見他說。
“季行遠”
醒來的時候周遭空無一人,他走了。
我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山裏。
已經數不清多少天沒吃飯了,我餓的頭暈眼花,下一秒就要跌倒在路上。
眼前驟然出現一塊墓碑,看著還新,沒被人扒過。
這年月,難民就像過境的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死人也不得安生。
這墳看著新,也全賴它在深山裏。
我深吸一口氣,朝著墳磕了三個響頭。
“小女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來冒犯您,若有朝一日小女活著回來了,必千倍百倍地報答您!”
念念叨叨說完,我伸手開始刨那墳。
說來也奇怪,這墓碑修的平整氣派,棺材卻埋得很淺。
也不像其他棺材一股腐臭味兒,黑亮的木頭上甚至還散發著一絲清香。
我鼓起勇氣推開,瞬間被巨大的驚喜衝昏頭腦。
棺材裏沒有人,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
但有不少財物!
金銀首飾,絲帛瓷器,迷了我的眼。
這些東西,都是上等物件!
我欣喜若狂,小心翼翼脫下身上最完整的一件外衫,包裹住了一部分金銀器物。
棺材角落裏的一塊玉佩引起了我的注意。
玉佩上麵刻著紛繁複雜的蛟龍圖案,和玉色渾然一體,絕非凡品。
怕是比這一棺材的東西加起來都值錢。
我一咬牙,把那玉佩拿起來塞進了衣裳裏。
其餘東西用外衫包裹好,也抱進了懷裏。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所幸,山下就是一座城。
和湞北不同,越靠近南邊,城鎮越富庶,難民們也變得不再那麼茹毛飲血,隻是哀哀地伏在路邊,露出討好饑餓的神情,求別人可憐。
賑災的粥棚支著,幾口大鍋裏有稀拉拉的米湯。
我怔在山腳下,恍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娘死的地方,到這裏腳程不過兩天。
如果她堅持得久一些......
緩過神,我越發謹慎地抱緊了懷裏的財物。
我一介孤女,拿著這麼多東西去典當行一定會被別人盯上。
咬咬牙,我掏出一個看起來最不值錢的銀墜子,把其他物件藏在了一個極為隱蔽的巷子深處。
“我...我要當個東西.......”
我努力眨了眨眼,擠出一滴淚,臟兮兮的手把一個小銀墜子放在典當行高高的台子上。
我用滿懷眷戀的目光看著那顆珠子:
“我阿娘留給我的,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逃避著店家打量的目光,我的心怦怦直跳,眼裏卻掉下豆大淚珠。
許久,我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歎息。
心裏重重一鬆,我終於拿到了錢。
不多,但足以讓我生活一段時間。
亂世求生,我一介孱弱孤女,在立足之前一定得學會示弱裝可憐。
走出典當行時,剛好遇上行喪的隊伍,浩浩蕩蕩,莊嚴肅穆。
“聽說皇太孫連著那批賑災糧一起歿在湞北了,查不出來誰殺的,官家震怒,把湞北知府都給殺了哦!”
“慘案啊!慘案......你去粥棚的時候順帶給我捎一碗......”
我抬眼看向那漆黑厚重的棺木,有些愣。
劫後餘生,那些刻意壓製的痛苦才慢慢浮上心頭。
我竟然連父母的屍骨,都再見不到了。
臉上毫無預兆地有水珠劃過,我還以為我哭了,直到那水珠落在額頭上,我才意識到,下雨了。
湞北旱了三年,我和難民們三年沒有見過下雨。
我愣愣的抬頭,任憑雨水打到我臉上,帶走最後一絲淚水。
今年,一定是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