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媽媽是很喜歡我的。
像這樣一個寧靜的夏夜,她會抱著我看星空,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一隻手用蒲扇替我趕蚊子。
現在,她聽完我想去讀書的話,兩眼濕潤,慈愛地細細撫摸著我沾著汗水的額發,隻說:「燕子長大了,要飛去遠方。」
她抬頭看著那棵掛滿紅櫻桃的果樹,告訴我,隻要把櫻桃摘下來,拿到集市上賣了,應該會掙不少錢。
我也抬頭,那晶瑩剔透的紅果子就好像是滿樹的鈔票,是我的未來的希望。
我連夜去村支書家借了梯子,又去隔壁二虎家借了一輛運水泥的小推車。
媽媽在下麵扶著梯子,我拿起剪刀上去,樹上全是蚊蟲,把我叮得滿手都是鼓包,我身上的襯衫也早就汗水沁得可以擠出水來。
可我不覺得苦,倒是我媽,看見我下來的時候,心疼得掉眼淚。
天蒙蒙亮,我倆就推著裝滿櫻桃的小推車往縣裏麵趕。
當時村裏的路還是土路,下雨之後一腳一個泥坑,褲腿上全是泥點子。
車輪陷在泥坑之後不好拉,我在前麵拉,媽媽在後麵推。
我臉因為用力憋得通紅,狠狠咬著牙,渾身器官都在叫囂著,一定要起來!
起來!
好久,在我們不懈的努力下,推車從泥裏掙紮出來。
等到了菜市場的時候,好位置已經全部沒了。
我們隻能走到一個遍角落,將新鮮的櫻桃擺出來,上麵還掛著晨曦的露水。
因為這櫻桃是媽媽悉心照料的,個個生得飽滿,汁水多又甜。
很快購買的人接連不斷湧上來。
眼見時間到了中午,陽光毒辣。
還剩下最後三斤剩下的小果,加上位置偏僻,根本沒有人來。
等了好久,才見到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蹲下身嘗了兩口,滿意點點頭。
問了價格後,掏出一百元的大鈔,要把剩下的全買了。
我媽一時局促,普通人家哪裏會帶這麼多零錢出門,就算今天賣櫻桃的錢加起來也才六十出頭。
男人眉毛一皺:「找不起零錢,那我不買了。」
我媽趕緊拉住他,讓我看著攤子,她去賣豬肉攤上借點。
十分鐘後,她滿頭大汗,忍著腿上劇烈的疼痛,抱回了一堆零錢。
男人提著櫻桃走了,我們也賺了六十元。
媽媽難得奢侈一回,帶我到零售店買了塊奶糖。
可零售店的老板拿著那張百元大鈔,鄙夷著打量我們娘倆:「你這錢是假的。」
那一刻,我覺得我天塌了,慌張著追問。
「這怎麼會是假錢呢,老板你再仔細看看,這是我們剛賣櫻桃賺的。」
「不用看了,上麵水印都沒有。」
老板把錢扔給我們。
我連忙追了出去,可那個買櫻桃的男人早就不見了人影。
媽媽小腿一軟,雙目失神直接跪在地上。
她抱著我哭,說:「燕子,媽對不起你。」
貧窮不是突然降下的暴雪,不是轟然倒塌的房屋,但它一旦攀附上,就會紮根在心中,種植在骨頭裏。
它會一點一點吃掉人的尊嚴和希望,這是個痛苦而又煎熬的過程。
可我不想就這樣認命。
我把媽從地上扶起來:「媽,樹上還有櫻桃,我們明天再來,先把欠豬肉攤的零錢還上。」
一個夏天結束,除去被騙的一百,我們賣櫻桃還賺了五百元。
可剩下的四百塊,還有生活費怎麼也湊不齊。
我急得像是熱鍋上麵的螞蟻。
開學前一天,媽把我偷偷叫起來,塞給我一疊毛票。
我疑惑:「媽,你哪來的錢?」
「我把頭發賣了。」
她將一頭及腰的秀發剪成了男士短發,理發師心狠,有些地方的頭發被全部剃掉,隻剩下幾根毛在腦袋上。
我不信,賣頭發掙不了這麼多。
拉起她的手,一擼袖子,果真在上麵兩個刺目的針眼。
「你去賣血了?你怎麼可以去賣血呢!萬一得艾滋怎麼辦!」
我著急地擁抱住她,媽媽臉色蒼白,依舊掛著笑,拍著我的背安撫道:「沒事的,燕子。媽心裏有杆秤。這些年一直忙你弟弟的事情,也沒能為你做什麼,總想著補償你。你考上了縣裏的高中,是個好事。要是考上了大學,媽砸鍋賣鐵也支持你。」
我抹著淚往學校的方向走,故鄉的模樣在眼中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