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淤泥沒到胸口,我以為我要被嗆死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身影逐漸靠近。
奶奶拎著我的書包焦急地跑過來。
看見我的處境她臉色大變,往回跑了幾步想去找人。
沒跑出多遠,她又趕緊折返回來,怕還沒回來我就全部陷進去了。
一咬牙,她脫下鞋,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早早就伸出雙手,淚眼婆娑朝她一遍遍喊:
「奶!奶!」
「我在這裏,在這裏啊嗚嗚嗚嗚......」
我奶奶的身材本就矮小,又常年弓腰種地撿廢品,沉重的負擔讓她早早就坨了背,遠遠看起來甚至沒比上小學的我高出多少。
眼看著她也跟著越陷越深,我心裏突然傳來一種不好的預感。
怕她跟我一樣出不去,我邊哭邊用嘶啞的聲音一遍遍朝她大喊:
「別,別,你不要過來了。」
「過來了你也跑不掉了怎麼辦呀。」
「我不要你過來救我了......」
哭喊間,熟悉的味道撲進鼻子,一雙粗糙溫暖的手抹去我的眼淚,把我抱進懷裏拍了兩下。
緊接著,奶奶開始掐著我腋窩,像拔蘿卜一樣用力把我往外扯。
拉扯間,我的下半身像是要被撕 裂開一樣疼得要命,可我咬緊牙關忍了又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都是我自己闖的禍,而且情況危急,我不能再給奶奶添亂了。
好不容易身子被拉出來一些,胸口露在外麵了,那股窒息感逐漸緩解。
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一轉眼天上又有豆大的雨點刷刷落下,砸得腦門生疼。
我艱難睜開眼一看,烏雲翻湧,天空陰沉得可怕,暴雨就要來了。
而奶奶的雙腿已經全部陷進了漆黑的淤泥裏。
我哭著用力推她:「奶,你走,你先走,等雨停了你再來救我吧。」
她都來不及擦去快要進眼的泥水,隻連聲說著:「妮兒,我的小花芽,別怕,別怕,奶在這兒。」
邊說邊繼續用力。
暴雨傾盆,黑泥幾乎成了泥漿。
倏地,奶奶終於把我大半身子拔了出來,又脫下外套把我的身子連頭裹起來。
眼前漆黑一片,隻感覺到一雙手握著我的雙腳把我向上托舉。
我冷得幾乎失去知覺,不知道外麵情況如何。
但有奶奶在我就沒這麼怕了,雨聲似乎也變小了。
我覺得自己終於得救了,一時不禁喜悅湧上心頭。
怕她聽不見,我用最大的聲音喊:
「奶!邵悅他們壞,我以後都不跟他們玩了!」
「等我們出去了,我以後放學就跟你一起去撿瓶子好不好?!」
可是她始終都沒有回答。
魚塘積聚的泥水沒過她的頭頂,湧進了鼻腔,把她永遠都留在了那裏。
*
邵悅的額頭輕度燒傷,右腿也沒斷。
讓我覺得還是傷得太輕了。
不過沒關係,反正時機就快到了。
那麼多次意外後,邵悅怕得要死,還專門跑去有名的神仙街算命。
那老神婆從西南少數民族地區來,皺巴巴的臉上文著對稱的青藍色紋樣,一雙小眼深不可測。
她看也不看我,在尚有餘溫的火盆灰上用刻著奇怪文字的竹片一陣占卜後,告訴邵悅: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動念已先知。」
這話下一句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暗示之前的多次意外確實跟她掙的黑心錢有關。
邵悅臉色刷地變得慘白,趕忙從包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恭敬地雙手奉到老神婆手裏。
她接過去掂了掂後滿意地收起來,而後繼續道:
「天要收人,不過五更。天道改不得,但是命格可以暫時換一換。」
「你想跟誰換,把八字給我。」
等離開的時候邵悅脖子上已經多了根紅繩,仿佛重獲新生,臉上的驚懼不再。
後麵她們的談話我沒聽,不知道老神婆跟邵悅說了什麼,她看向我的眼神又是畏懼又是依賴,主動請求我片刻不離地跟在她身邊。
甚至去談生意都要帶上我。
兩次大的意外導致耽擱了邵悅太多時間,傷還沒好全她那個男友就打電話過來催了又催。
聽說他們又從其他地方弄了不少女孩過來,想趁年關多賺一筆。
可他們是分工合作,人脈在邵悅這邊,但凡一方撂挑子就都幹不了。
邵悅皺眉接著電話,似是不耐似是厭惡,最後隻能妥協。
彙合時兩個男人上了車,年輕那個滿臉寫著精明,中年男人身材健碩眼帶戾氣。
兩個人視我如無物,一起坐上了後排。
車一開動,年輕那個就開口了,語帶調侃:
「邵悅,聽說你前段時間自己去『進貨』了?這是想撂下我們單幹?」
邵悅被戳到痛處明顯惱了,開著車從後視鏡瞪他一眼:「閉嘴吧俞凡,每次分錢都是你占大頭,少說風涼話了!」
那個年輕男人卻不依不饒,冷笑一聲:
「這行是我帶你入的,有的你賺就不錯了,想占大頭那就好好發展下線。」
「這幾天警察那邊有動靜,你做事最好小心點,別自己進去了不說還連累我們。」
邵悅更惱了:「你他媽把嘴閉上行不行?你個男的天天嘰嘰歪歪嘴巴比誰都碎!」
「我碎我有理!誰他媽有你有意思,『進貨』進自己老家去了。小學就能犯事害死人,一家人跟喪家之犬一樣跑出來十幾年,還他媽有臉回去哈哈哈哈......」
兩人的爭吵我充耳不聞,看著車窗外快速劃過的建築,心裏沒有一點波瀾。
估摸著快要到時間,我低頭看向手腕上的機械表盤,默默倒數:
五、四、三、二......
一!
「嘭!!!」
一輛卡車突然從路口拐出,直接攔腰撞上我們這輛車,一瞬間金屬摩擦和玻璃破碎聲在空氣中混雜,刹車聲和碰撞聲尖銳得幾乎要劃破心臟。
車體內碎片朝四麵八方飛濺,裏麵幾個人的身體隨碰撞四處擺動。
「嘭」的又是一聲巨響,汽車在撞上護欄後停了下來。
我雙手揣兜安然無恙站在路邊,冷眼看著現場慘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