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霖遲好像喝醉了。
案台上的燭火明滅晃動,在燭光的映襯下,他臉色薄紅,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走過去,貼在他耳邊,輕聲喚了句,“大人。”
“我扶您上床歇息?”
我問得小心翼翼。
謝霖遲從來不在我這兒過夜的,隻因為他心中有放不下的人。
可我偏偏就要將他勾上床。
他側過頭來,我感受到噴灑在我臉上的溫熱氣息,夾雜著濃濃的酒氣兒。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芙兒,你說,昭敏為何就不能像你一樣,懂事點。”
我輕柔地按著他的腦門,“大人,您喝醉了。”
“王姑娘哪怕再跟您鬧脾氣,也是您未過門的妻子,是您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大人,您以後還是別再來看芙兒了,別惹王姑娘不開心。”
說完最後這句話,我眼底適當地劃過一絲黯然,恰好被謝霖遲看見。
他笑了下,很無奈,“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日後輾轉在別人身下,哭都沒地方哭?”
“芙兒,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再怎麼樣我都得保你。”
謝霖遲之前在怡紅樓遇刺,被一名叫芙兒的花娘所救的事早就在外麵傳得沸沸揚揚。
其中包括了王員外家的嫡女王昭敏,也就是他的青梅竹馬,未過門的妻子。
王昭敏最初大概是覺得我的身份實在太卑賤了,再加上謝霖遲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一往情深,所以她並未將我放在眼裏。
直到最近謝霖遲跑怡紅樓的次數多了,與我傳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她才急了。
其實,不過是因為我在台上跳舞時,被人看中,我不願意從了他,那人要強了我,謝霖遲為我解了圍而已。
可這些事被人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傳到王昭敏耳裏,她便跑到謝霖遲家裏大吵大鬧,當著眾人的麵,不僅口出臟話,還扇了他一巴掌。
謝霖遲是什麼人啊,是鹹寧縣的父母官,整個縣裏他最大,被自己的愛人當眾打罵,無異於將他縣太爺的威嚴踩在腳下狠狠摩擦。
謝霖遲頭一次對她發了火,兩人不歡而散。
離開縣令府之後,他便來我這兒借酒消愁。
眼下,望著謝霖遲眼底的憐惜之意,我頓時紅了眼眶,佯裝忍不住地吻上了他的薄唇。
停留一會兒之後,我才慌張地退開,“大人,我......”
對上他深幽的眸子,我知道,我賭對了。
酒真是個好東西。
它能讓一些違忤的事情不知不覺地就變得合理起來。
謝霖遲站起身來,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往床榻走去。
他撕掉了我的外衫,露出了裏邊的桃紅色小衣,明明暗暗的燭火襯得我身上的肌膚白膩光滑。
他眸色越來越暗,整個人壓了上來。
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越來越重,我難捱地輕吟出聲,可眼底卻是一片憎惡。
我無比討厭這樣的自己。
可我沒辦法。
芙兒是怡紅院的李媽媽為我取的花名。
不入勾欄以前,我也是規規矩矩的女子,也是有人疼的。
可是他被人害死了。
他叫薛俞安,是與我成婚三年的夫君。
我十歲那年,鹹寧縣爆發水災,淹死了好多人,其中包括了我爹娘。
我沒了家,我爹娘在被洪水衝破的草屋裏將我舉了起來,直到被淹死。
就在我快要隨他們一樣淹沒在水裏時,是薛俞安出現救了我。
水災過後,我望著爹娘泡得發白膨脹的屍體,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直麵死人。
雙親死在我麵前,我哭得快要暈厥。
他什麼也沒說,隻拿出帕子幫我擦幹眼淚,還掏錢為我爹娘買棺材下葬。
等忙完這些後,他要走,我便死皮賴臉的跟在他後麵。
啃他吃完的樹皮,甚至趁他睡覺偷他從死人堆裏扒拉來的幹糧吃。
我當時想,跟著他真好,起碼還有一口吃的。
天災地變,朝廷派來賑災的欽差遲遲未到,一路上,入眼便是餓殍遍野,殘屍敗蛻。
而活著的人為了爭一口糧食不惜自相殘殺,或將死屍拖到林子裏,大朵快頤。
那些人看我年紀小,提著刀向我走來。
是薛俞安將身上僅有的一塊餅拿給他們之後,他們才放過我的。
薛俞安又救了我一回。
他之前給我爹娘買棺材板,血本都沒了,窮到晚上睡覺隻能露宿街頭。
現在好了,身上僅有的糧食也沒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說道:“想跟便跟著吧,別再偷東西吃了。”
我啃著幹巴巴的樹皮,感動到哭,站在他後麵喊了他一聲爹。
家人死光之後,我沒什麼安全感,怕他會半路丟下我,隻得亂攀親戚。
誰知他趔趄了一下,隨即才糾正了我的稱呼,“既然跟著我,便是一家人,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咱們日後以兄妹相稱吧。”
後來他教我讀書認字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讀書人。
既然是讀書人,那麼他日後是要考取功名的吧。
這大概是每個讀書人的抱負,我並沒有錯過他每一次獨處時眼底的黯然與渴盼。
可他為了接濟我,家裏已經窮得隻剩一口鍋和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根本沒閑錢讀書備考。
我望著昏暗的角落裏,薛俞安肩背筆直,手裏捧著書閉上眼睛凝視思考的模樣,心裏下了一個決定。
我跟隔壁的大娘下水裏摸魚,一條魚能賣兩三文,我一天賣十條,就有二三十文了。
這些事情我瞞他瞞得很緊,隻趁他出門去給人抄書才去做。
後來我在大街上賣魚被他看到了,回到家裏被他訓斥一番。
他望著我手裏不小心被魚刮破的傷口,第一次跟我發火,“我不缺你吃穿,為何你還要如此折騰自己。”
“痛死了活該。”
他說歸說,還是替我找了藥抹傷口。
望著認真幫我塗藥的人,我心口跳得飛快,說,“那你去考功名吧,讀那麼多書,別浪費了。”
他一噎,頓了許久才道,“考取功名並沒有那麼容易。”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可是,他明明那麼才華橫溢,被埋沒了豈不可惜。
他隻是害怕養不了我而已。
可我又不是個隻知道吃的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