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祖上都是讀書人,家裏往上倒幾輩,也都是出過六部尚書、侍郎這樣的家族。
到了他這一輩,似乎是家裏出了什麼事情,也就沒落了。
他明明琴棋書畫盡皆精通,偏偏日日早起,做那賣大餅的營生。
平康坊裏,各個都是苦命的窮苦人家。
他每日寅時便起來,燒火擀麵烙大餅。
之後推著他的那輛小推車,趕到街坊巷口去支個小攤。
旁人賣大餅是三文錢一張,偏他就賣一文。
真是餓不死他。
“顧西陵,你到底會不會做生意!”
我實在看不過眼,一日跟著他去了巷口。
又見到他給對門的鐵匠王二牛賒賬。
我上前去,攔住王二牛想要拿大餅的手。
一臉的不客氣。
王二牛顯然也有些窘迫。
“紅藥姑娘,沒事的。”
他對我搖搖頭。
“傻書生。”
既然賣大餅都無所謂,我又何必生這個氣?
這麼一想,我也就訕訕得放開了手,氣鼓鼓得回去了。
中午,顧西陵收了攤子回來。
“紅藥姑娘,別生氣了。”
他遞給我一支冰糖葫蘆。
“誰要吃這個,拿走拿走。”
我依舊在氣頭上,嫌棄得揮揮手。
“我家裏剛敗落的時候,我沒有什麼錢,是二牛哥見我可憐,給了我一口飯吃。”
書生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抱歉。
他對我有什麼好抱歉的?
這個傻書生!
“如今這個世道,街坊鄰裏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
“你覺得我那大餅賣得便宜,可若是我要價高了,大家也就不舍得吃了。”
顧西陵望著我,語調溫柔。
他是真的耐心得在跟我講道理。
“知道了知道了。”
我接過糖葫蘆,看著厚厚的一層糖衣。
“我不喜歡吃糖葫蘆,以後你得給我買糖畫吃!”
“好。”
他笑著應下。
我愣了愣。
以後?
我為什麼會說出以後來呢?
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一直待在這裏呢?
如此貧窮、如此混亂,如此得......
剛來的時候,我無比得嫌棄這裏。
紅袖招裏雖然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可我自從下了決心成了樓裏的將離姑娘,便再也沒有吃過虧。
睡的都是高床軟枕,吃穿用度都是錦衣玉食。
旁人再看不起樓中的娼,麵上還是要迎合著。
平康坊裏的生活,太安逸了。
安逸到我有些忘記了曾經在紅袖招裏的將離,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隨便找了支木筷子,將頭發盤起來。
把書生趕去了後廚,我自己站在前頭叫賣。
紅袖招裏的姑娘,要叫賣幾個大餅,難不成還是什麼難事?
“紅藥姑娘,來張大餅。”
對門的鐵匠王二牛又來了。
“錢呢?”
我叉著腰,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我......我......”
他低下頭,又是一副囊中羞澀的樣子。
即便昨日裏顧西陵說的那些話,我還是很不爽。
“不行,錢貨兩訖,天經地義!”
我攔著不讓他拿。
“紅藥。”
顧西陵聽見聲音,急匆匆得趕出來。
他包了一張大餅,交給了王二牛。
隨後,又看了看我。
“如果你不開心,我給你買糖畫吃。”
他一笑,就露出了臉頰上的兩個酒窩。
我不開心?
再這麼下去,都要喝西北風!
顧西陵消失了一陣,回來的時候,拿著糖畫。
這東西我在帝京裏已經找了很多年了,可樓裏的那些廢物龜公們都說找不見。
“街對麵的樓大娘會做,隻是如今這世道不好,這門手藝也掙不到什麼錢。”
我手中的糖畫,畫的是隻栩栩如生的蝴蝶。
“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從來沒有被一個人如此哄著過。
“行行行。”
我狠狠咬了一口,糖畫的甜在我的舌尖彌漫開來。
次日,王二牛摸著肚子,依舊隻能賒賬,看到我,賠著笑,神情訕訕。
“好姑娘,我想要那個肉多一些的。”
好啊!
不光不付錢,還挑上了!
我氣得錘了一下桌子,動作不順得將那剛烙好的大餅從裏頭拿出來。
“謝謝好姑娘!”
王二牛接過後一疊聲得道謝。
我沒好氣得瞪了他一眼。
顧西陵似乎是輕笑了一下,我扭頭也瞪他。
他趕緊躲開我的視線,右手微微抬起,掩住了嘴角的笑容。
這可惡的傻書生!
平康坊裏的日子,如同水一般平靜得劃過去。
我從紅袖招後門被顧西陵撿回來到現在,冬去春來,此時,已經臨近夏季。
平康坊的後頭,是一處池塘。
我有一次去洗衣服,發現池塘裏的荷花不知何時,悄然就開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以前聽顧西陵念過,今日一見,才懂得其中的意境。
我急著喊顧西陵去看荷花,結果一進院門,就看見他坐在石凳上,手中認真得不知是在刻著什麼東西。
“顧西陵!”
我走上前去喊他。
他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慌裏慌張得藏著手裏的東西。
“藏什麼呢?給我看看!”
我起了逗 弄他的心思。
先前聽街坊說,顧西陵是有個還沒過門的未婚妻的,聽說是個天仙般的人物。
“沒什麼。”
他被我撞破了秘密,似乎是有些窘迫。
我去抓他的手。
他礙於男女授受不親,完全不敢擅動,這一下就被我給抓了個正著。
“這什麼東西?”
我看著手裏的半成品。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應該雕的是兩個人。
至少從衣著上能夠判斷是一男一女。
隻是這臉怎麼看都不像是人該有的樣子。
我皺了皺眉頭。
“閑來無事刻著玩的。”
他憨憨得笑了笑。
我信他就有鬼。
拿了一旁的刻刀,我照著顧西陵的模樣,刷刷下刀。
在被人販子賣到紅袖招之前,我也曾經學過一段時間的木雕。
“喏。”
我把隨手刻的人形木雕遞給他。
他的眼中明顯閃過了驚訝。
“旺旺旺——”
突然,不知從哪裏傳出了一聲狗叫。
我轉過身,就看見一隻桶身雪白的狗在不遠處的角落裏蹲著,搖頭晃腦的。
“我今日去趕集,路上撿回來的。”
顧西陵對著那狗招了招手。
那狗倒是聽話,直直就朝著我們奔了過來。
“紅藥姑娘給它取個名字吧。”
顧西陵摸了摸狗頭,讓它坐下來。
那傻狗一臉期待得看著我。
“就叫阿白吧。”
它似乎聽懂了,又叫了兩聲,還撒歡得搖尾巴。
“阿白,你看你姐姐給你取的名字,多好聽!”
什麼姐姐?
誰要當這隻傻狗的姐姐?
我哼了一聲。
偏生那傻狗就蹲在我腳邊,用它那身皮毛摩挲著我的褲腿。
好像還挺舒服的。
也就由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