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趙景笙,細細算來,如今是第九年。
當年我父親帶著我進宮參宴,我第一次見到還是個奶團子的瑞王殿下,他站在皇後娘娘身側,略有好奇地看著我。
我父親低聲告訴我,那位便是皇後娘娘的幼子,趙景笙。
趙景笙對著我笑,問我是不是江家的小嫡女,江幼薇。
瑞王殿下拉著我和皇後娘娘說,他喜歡我,想我常常相伴。
於是我便總是被召進宮中,陪著趙景笙一點點長大。
宮中常有人說,瑞王殿下是看上了江家的小娘子,以後是要娶回去做王妃的。
可如今他卻拉著旁人,毫不避諱地告訴滿京的人,他歡喜另一位娘子。
薛錦心看著是個膽小的,隻是不住地打量著我。
貴女們笑著談論近日京中的新奇事,都覺著這位薛娘子不會主動挑事。
薛錦心卻笑得毫無邪念:“聽聞姐姐與殿下青梅竹馬,不過離京一年,何以如此生分?”
趙景笙寵溺地看著她,說話的聲音好似融化的冰。
“你若問我,我早知無不言。”
“殿下之言也隻是一麵之詞啊。”女兒家的嬌態一擺,當真讓人冰雪消融。
我端著大家閨秀的矜持看著眼前的大戲,笑得清淺。
“不過是兒時情誼,如今殿下心有所屬,我如何能不避嫌呢?倘若你們因我生了嫌隙,那豈不是我的罪過。”
“我與殿下並非......”
薛娘子麵上羞紅,磕磕絆絆地回道。
“江娘子何必惡語傷人。”
趙景笙像是今日頭一次發現我也在場,皺著眉將薛錦心護在身後,冷冰冰的聲音帶著少見的威嚴。
他如今都聽不得旁人對薛娘子的一句冷語。
我有些維持不住笑意,隻能俯身行了一禮。
“外頭風大,民女病愈不過半月,身子有些不濟,容我去暖閣內歇息。”
我關上暖閣門時,險些有些站不住。
這一年裏,滿京無一人告訴我,他有了新歡。
其實大約是有些預兆的,我三月前便修書一封,告訴趙景笙不日我便要歸京。
而那回信隻有二字。
【盼歸。】
暖閣裏,似乎還殘留一些女子用的脂粉味。
我給自己倒了杯茶,甜膩的香味充斥著鼻尖,一杯茶涼至心底。
他們二人心有靈犀,我倒也沒有什麼怨懟的理由。
麵上卻還是濕.潤了幾分,我輕輕拿出帕子擦拭。
終歸是我與他也沒有婚約,既已然情投意合,旁人是說不了什麼的。
我聽到門口傳來動靜,一轉身見到那與我極為相似的身影。
“對不住,我方才在此處好像遺落了一方錦帕。”
薛錦心雙眉蹙起,麵上有些焦急。
她見我似有哭過,瞪著桃花眼看著我,麵上羞紅。
“方才......我在此處隻是與瑞王殿下偶遇。”
我瞧著一旁桌上放著的繡帕,繡帕上繡著鴛鴦的紋樣。
花瓶裏的烏龍捧盛被人折了一朵。
我將茶杯放下,給薛錦心讓開了位置,她上前拿起自己的錦帕,身上是方才聞到的熟悉的脂粉味。
薛錦心低頭查看著帕子,低聲埋怨著。
“哎呀,非要奪我帕子,都弄臟了些。”
她苦惱著,隨後抬著純淨的眸子問我:“姐姐,這帕子方才在這,可有旁人看見嗎?我害怕......”
她那樣清澈的眸子,好像真的不諳世事般看著我。
若非我知道後宅女子艱難,不會如此單純,恐怕也被她哄騙了過去。
她無非是要告訴我,她與瑞王殿下走的十分親近。
我再沒開口,隻是搖了搖頭,推開了暖閣的門。
一陣風帶著涼意吹了進來。
薛錦心跟著我出了屋子,眼底卻紅了一圈。
“是江娘子欺負你了?”
趙景笙望著她委屈的樣子,立刻迎了上來,心疼似的,開口道。
“你隻管放心,有我護著你。”
一旁的紈絝不知是否喝多了酒,見狀也幫腔道,“可不是麼?”
“某最服氣的便是不離不棄的義氣之人,薛娘子高義,我衷心佩服,自然不能讓旁人欺負了你去。”
“自然自然。”
我聽著旁人恭維的話語,最終是沒忍住,冷了臉色。
“這位公子如何又知道我欺負了薛娘子?”
那醉酒的公子聽得此話愣了愣。
“江娘子何意?”
“公子這般打聽,不就是想知道暖閣中發生了什麼嗎?”我冷臉端著貴女的架子,“方才暖閣之中,薛娘子問我,是否有旁人見過她遺落的鴛鴦錦帕,她與瑞王殿下暢聊時落在了桌上。”
薛錦心的麵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江娘子——你為何......”
我的聲音高了幾分,帶著冷意。
“瑞王殿下,倘若我離京之事殿下無半點受益,我自然閉口不言。殿下,小女所言,您心裏明.鏡一般,何必要我說得清楚分明?”
大約是我未曾這樣冷過臉,周遭是一片寂靜。
那些嘲哳的貴女突然像是失了語。
趙景笙也收了笑意,沉默著看著我。
一時間這賞花宴上隻有薛錦心低低地抽泣聲。
“殿下若無他事,容小女告退。”
我揚起嘲弄的笑,道。
離開席上時,我聽得那幾位公子正揚聲喊著。
“瑞王殿下可看見了?這樣的脾氣秉性,如何配得上殿下啊!怎麼比得上薛娘子溫柔可人。”
我沒停下。
前段日子剛下了一場春雨,還帶著點蕭瑟的涼意。
小黃門領著我出宮,我卻在宮道上遇見了那人。
那人穿著月白道袍,清風冷月,正被人領著往宮內走。
看見我時似乎有些許遲疑,最終叫住了我。
“江娘子萬事順遂?”
我看著他溫潤如玉的麵容,忽然間有些支撐不住強撐的鎮定。
“是我對不住先生的期許。”
我離京的這一年,一直師從玄燁真人。
真人是當世最為推崇的道家仙人。
當初我回京之時,先生曾問我,是否當真要回去。
我執意如此,他從來是清冷孤傲的一個人,第一次動了氣。
“京中風譎雲詭,你離京修行,是為了消解陛下對江家,對瑞王的疑心。如今局勢稍有安穩,卻暗藏殺機,你本能好生在此避世,卻要回去趟這趟渾水?你這樣通透的人,也要混在那樣肮臟的鬥爭裏麼?”
是我一意孤行,為了一人執意離京。
此後我再沒有和先生有過書信往來。
此番見他,我著實不知道從何開口。
“先生一切安好,我無恙。”
玄燁依舊麵容清冷,嘴角卻掛了一絲笑意。
“此番奉旨進宮,不想有緣還能見你,這很好。”
好似一捧雪,繁華盛景裏,是唯一的一絲潔白。
“先生是為了何事而來呢?”我笑得幾分真心。
“太後今年一直纏.綿病榻,許是想聽我講講道法書籍。”玄燁溫聲道,“陛下命我在尚書房講課,明日.你可有空來?”
“先生?”
“清棠,如今你已經回來,風雲莫測,我也望你不要忘了我教你的東西,我信你還有初見時的赤誠之心。”
清棠是我的道號。
我有些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