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妥當後去堂廳見他,他一身玄衣,麵色不渝。
除了他,便再沒有別人。
想來爹娘被支出去了。
我心裏一緊,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下一刻,顧遠喬冰冷的嗓音響起:“來了便進來,在你家,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銳利的視線直直射過來,隔著一道門,那目光如有實質,緊緊扼住我的喉嚨。
又是這樣......
深吸一口氣,我抬腳進去,規矩行禮,“小侯爺。”
顧遠喬沒有出聲,舉止優雅的品著茶,茶氣嫋嫋,他緩緩抬眸看我。
“你要退婚?”
他話也說的隨意,聽不出絲毫生氣的意思,但我手心已經汗濕。
短短一瞬,我心思已經百轉千回,斟酌著說辭:“小侯爺龍姿鳳章,郡主更是貴不可言,我身份卑微,自知不該插足,所以......”
顧遠喬打斷了我的話,“江綰。”
他漆黑瞳仁裏流轉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但摩挲著茶杯的手表示,他的情緒已經差到極點。
“嗒”的一聲輕響,茶杯被他放回桌上,他聲音中隱隱透出一絲不悅。
“你我婚約是兩家祖輩定下,如今也已過八字,換了庚帖,豈能說退就退?”
聞言,我心裏生出一絲委屈。
原來他也知道這是祖輩定的婚,也知道我們即將成婚啊。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口的酸澀,緩緩說:“祖父許我為你正妻,郡主對你也是情根深種,小侯爺又當如何選擇?”
話音剛落,“啪嗒”一聲。
顧遠喬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茶水混著血,淌了一桌。
“江綰。”
我的名字從他嘴裏念出,隻覺得後背發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顧遠喬眸子定定的看著我,那眼神裏,有深情,有不忍。
但更多的,是惱怒,和恨。
他“噌”的站起來,周身氣勢鋪天蓋地朝我壓下,麵色陰翳:
“你在逼我?”
我咬牙迎上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不敢,我隻是幫小侯爺做出選擇。”
話音落下,周遭靜了一瞬。
顧遠喬原本微怒的神色漸漸變得扭曲可怖,額頭青筋鼓跳。
就像,被踩到逆鱗一般。
我心中害怕,轉身欲跑。
誰料顧遠喬兩步衝過來,抓住了我的肩,手背青筋暴起。
肩膀傳來的苦痛讓我又驚又怒。
“你幹什麼......”
“小侯爺!”
我想推開顧遠喬,可我這點力氣在他眼裏壓根不夠看。
顧遠喬逼近我,眼底發紅,咬牙切齒的開口:“你有什麼資格幫我做選擇,你以為你是誰!”
這句話裏,帶著濃厚到抹不開的恨。
“說,你憑什麼退婚,你以為招惹了我還能全身而退?”
“我告訴你,不可能!”
“江綰,就算是做妾,你也得給我嫁去侯府,這是你欠我的!”
我從未想過,那個和我放花燈看月亮的清朗少年,會在一夕之間變得如此陰鬱暴怒,像換了個人一樣。
他瘋了,我好像也跟著瘋了。
我大聲反駁:“我欠你什麼了?”
“顧遠喬,你說我欠你什麼!”
眼裏的淚不受控製往下掉,我同樣瞪著他。
“許諾我一生一世的是你,和郡主甜甜蜜蜜的也是你。”
“說要把全世界最好的給我的是你,現在讓我做妾的還是你。”
“顧遠喬,你倒是說說,我欠你什麼?我江綰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才讓你這樣對我!”
顧遠喬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僅僅一瞬,他徹底暴怒,朝我嘶吼:“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江綰不論我做什麼,你都該好好受著。”
他一頓,想起什麼似的,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你以為攀上傅霽初就能退婚了?我告訴你,隻要我不同意,陛下就不可能退婚!”
“若你有點良心,就應該幾傅霽初遠點,而不是背著眾人和他抱在一起!”
我恍惚想起那日合上又打開的門縫。
原來,他當真看到了。
這若傳出去,那我豈不是,連累了傅霽初......
他那般風光霽月,若因我染上汙名,那我才是真的十惡不赦。
所有的氣勢在此刻化為烏有。
顧遠喬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見我沒了聲音,神色更加惱怒:“江綰,你不無辜,別給我擺出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也別妄想攀上他人。”
“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侯府!”
扔下這一句泣血般的話,顧遠喬一甩袖子,走的毫不留情。
我看著他的背影,踉蹌兩步,跌在地上,後怕之後,便是悲涼。
我欠他什麼呢......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一腔心意被他狠狠踐踏,肆意羞辱。
我到底欠他什麼!
心神俱疲的回到房中,我倒在床上,茫然的想,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三個月前,秋狩的時候。
那時顧遠喬騎在馬上,一手韁繩,一手弓箭,朝我笑的燦爛。
他說:“綰綰你等著,等我拿下彩頭,添進聘禮裏,風風光光的娶你!”
他空出手摸了下我的臉,眼裏的愛意近乎溢出來:“小爺真想快點娶到你,那婚期怎麼就不能往前調調,侯府那群老古板,氣死小爺了!”
那時,他意氣風發,眼裏心裏全是我。
後來,林中發生危險,嘉和郡主被劫,他正好撞見,為救郡主受了重傷。
再後來,他醒來,一切都變了。
那個愛我疼我的少年郎變得陰鬱,暴躁。
我上門探望,他的小廝將我堵在大門口,貶我門戶低,配不上他家主子。
為此我被一眾貴女百姓嘲了許久。
現在想想,若不是他授意,小廝怎敢。
我不知他為何不見我,但仍送上求和的吃食,是他最愛的桃花酥,我親手所做。
可他隻瞥了一眼,隨手打翻,任由惡狗搶食。
他說他換口味了,不再喜歡這種甜膩的東西。
現在想來,哪裏是不是喜歡桃花酥,是不喜歡我罷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有一次,他半夜潛進我的閨房,發瘋般的質問我。
問我為什麼,問我良心是否難安,問我可曾後悔過。
全是我聽不懂的話。
那一次,他可怖的模樣徹底覆蓋了我心中的少年郎。
我開始害怕,開始畏懼。
但心中仍存著一絲希冀,畢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許是病了,許是......
直到他應了郡主的情。
我累了。
這一次,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十幾年的情誼,沒了便沒了吧。
“顧遠喬,我到底,欠你什麼呢?”
這一覺,睡的很綿長,睡的很不好。
我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恐懼令我滿頭大汗。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許多聲音,我爹,我娘,我的丫鬟......
再醒來,恍如隔世。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