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長公主舉辦了一個賞雪宴。
宴會上,在眾人的注視下,顧遠喬接受了嘉和郡主的示好。
那支代表心意的梅花遞了出去,被他穩穩接在手裏,指腹輕輕摩擦。
這一眷戀的小動作刺痛了我的眼。
我深吸一口氣,攏緊身上的披風,轉身欲走。
郡主卻突然叫住了我:“江小姐。”
我腳步一頓,回頭時發現郡主正含著笑看我,眼裏隱隱帶著挑釁。
在場貴女眾多,有在亭中避雪的,也有在林中賞花的,熙熙攘攘。
我原是藏在樹後,身上的白裘和雪景融為一色,本以為他們沒有發現。
想來是我藏的太拙劣了。
我規矩行禮:“見過郡主。”
嘉和郡主身著火紅長裙,走下台階,向我走來。
眾人的視線也追隨過來。
包括顧遠喬。
他的視線與我隻在空中短短碰了一瞬,就挪開了,仿佛我隻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我垂下眼,心頭泛起的絲絲酸脹好似要撐破胸口。
郡主在我麵前停下,表情三分天真三分惡劣:“江小姐,你和景雲有婚約在身,那日後我們豈不是一家人了?”
“本郡主為正妻,你為妾,那之前你在多寶閣搶本郡主簪子的事,本郡主就暫時不計較了。”
她語氣異常大度。
我呼吸一滯,下意識的看向顧遠喬。
他隻是安靜的看著。
他沒有反駁,一個字都沒有。
景雲,是他的字。
連我都沒喚過幾次。
他曾央著我哄著我喚了兩次,我臉皮薄,隻說婚後再說。
可現在,他和郡主......
竟親密到這種地步了嗎?
我喉間一哽,覺得呼吸有些吃力起來,眼前也逐漸模糊。
旁人聽到這話,嬌笑著恭喜郡主,同時話裏話外將我貶的一無是處。
一名貴女一邊開口一邊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郡主和小侯爺那才是天生一對,有些人連綠葉都算不上,頂多是......郡主愛情的試金石。”
有人附和:“誰說不是呢,小侯爺這等龍章鳳姿,隻有郡主才配得上,至於有些人,就不要在幻想了。”
“......”
嘉和郡主聞言很是愉悅,賞了許多東西,餘光看我時,是明晃晃的炫耀。
她是長公主的小女兒,深得陛下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子也跋扈得緊。
此生唯一得不到的,也許隻有顧遠喬。
因著我和顧遠喬有婚約在身,又是兩情相悅,為此郡主沒少找我麻煩。
每每這時,顧遠喬都會現身替我擋回去。
他將我護得極好。
但眼下,他隻是安靜的立在台階上,冷冷看著這一切。
眾貴女的奚落和嘲諷如潮水一般快要將我淹沒。
顧遠喬終於動了。
我心裏生出一絲希冀。
他抬腳走過來,表情很淡,那雙漆黑的眸子停在我身上片刻,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沁人。
他說:“雪雖好看,但寒意侵人,還是進殿內暖暖吧。”
說話間,他視線落在郡主身上,抬手親昵的替郡主攏了攏披風。
“啪”一聲,我心中那點希冀徹底破滅,無窮盡的黑暗將我徹底籠罩。
周遭喧鬧無限放大,我隻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我看到郡主嬌俏的衝他撒嬌,挽著他的手,跟著他進了殿內。
其他貴女也緊隨其後。
宮女將厚重的殿門關上,仍依稀能聽見殿內傳來郡主的嬌笑和顧遠喬寵溺的嗓音。
天空又飄下了雪花,偌大的梅林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仰頭吸了吸鼻子,零碎的雪落在臉上,又化成水。
身後腳步驟起,一柄紅色的傘擋住了我的視線,也擋住了那簌簌落下的雪。
“哭什麼。”
溫潤如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帶著淡淡的無奈。
我轉身,入眼是熟悉的狐裘大氅。
這是我半月前特意去多寶閣挑的生辰禮。
是傅霽初。
我抬眼看著他,他目光溫和的注視著我。
所有委屈好像一下找到了宣泄口,眼淚肆無忌憚的落下。
傅霽初歎了一口氣,伸手將我攬進懷裏,用狐裘大氅罩的嚴實。
我推了推想掙開,這般親昵實屬不該。
可傅霽初伸手按住了我的背,將我往他懷裏又嵌了一寸。
“哭吧,沒人看得見。”
一句話,徹底擊潰我的心理。
什麼禮儀什麼教養,我通通記不得了,隻想痛痛快快哭一場。
“我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揪著他的衣服,越想越難過,哭到近乎力竭。
所有哭聲都掩在了寬厚的大氅裏。
傅霽初動作溫柔的替我拍著背,像哄小孩一樣。
“抱歉,是我回來晚了。”
溫潤嗓音的裏藏著濃濃的自責。
之前傅霽初被陛下派出去,一去就是半年,他曾書信告訴我,會在生辰前趕回來。
半晌後,我稍稍控製住情緒,推了推他。
傅霽初鬆開我,“好受點了嗎?”
我抬頭看他,淚眼朦朧。
傅霽初指腹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歎氣道:“我從前便說過,他不是你的良配。”
我心裏一緊,下意識揪住他的袖子,求助的看著他。
“哥哥幫我。”
顧遠喬接受了郡主的心意,我和他的婚約,肯定是要退的。
我不可能做妾。
但顧家權勢遠高於我家,我爹並不讚同退婚,他有意讓我做小。
所以,我隻能求助傅霽初。
傅霽初幼時在我家寄養,我喚他一聲“傅哥哥”,那時他孤僻陰鬱,隻有我敢黏著他。
但如今,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權臣,皇帝親信,風光無限。
退婚這種事,他一開口便能解決。
傅霽初凝著我,半晌之後,緩緩點頭。
“好。”
我心裏一鬆,後退一步,朝傅霽初行了個禮。
“謝謝。”
但禮還未行下去,傅霽初就握住了我的手臂。
“不必。”
“我送你出宮。”
我沉默的跟在傅霽初身側,他手裏的傘向我傾斜著。
莫名的,我回頭看了一眼那不遠處的宮殿,那早已緊閉的殿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一角衣袍一閃而過,有些熟悉。
傅霽初突然開口:“放心,不會有人看見,她們都忙著恭維顧小侯爺和郡主。”
我回頭,悶聲點了點頭。
傅霽初送我回家的路上,並沒有多說。
回家後,顧遠喬和郡主定情的消息就傳開了,同時還伴隨著我被奚落的醜聞。
這下,我徹底成了上京笑柄。
我爹知道後,發了好一通脾氣,還罰我禁足。
我娘來勸我,讓我伏低做小,討郡主開心,避免日後嫁到侯府如履薄冰。
對此我沒有多做辯解。
我滿心忐忑的等著傅霽初的消息。
可沒想到,顧遠喬先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