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沒有摘到帝女桑。

也沒有見到歸墟境的人。

我跌跌撞撞地奔逃著，踹開攔路的魔物屍體。

隱匿著自己的氣息，撕下了身上被血染紅的羽白仙裙換上黑裝。

滾燙的熱意侵襲著我的眼眶，模糊了視線。

不知道逃了多久，我不敢停下。

千年前被母親剜丹的恐懼，像附骨之疽一樣又纏上了我。

我嗤笑出聲，喃喃自語。

“真蠢啊。”

“上過一次當還不夠。”

“連親生母親都可以背叛你，何況他。”

怪不得要對我這麼好，靈丹妙藥天材地寶。

原都是為了你小妹可以有一顆更好的元丹。

帝江氏元丹，是連神族都可以起死回生寶物。

風曦氏公主的先天不足之症，更是不在話下。

隻是可惜了。

我感受著空空如也的丹田，痛快地笑了。

你來遲了啊，師兄。

你的好妹妹怕是無福享用我的元丹了。

咽下口中即將湧出的鮮血。

我找到了一處島嶼邊界偏僻的山洞躲了進去，畫了一個隱匿陣法。

鹹濕海風裹挾著血腥味不斷翻湧而來，我想嘔。

我躲在洞壁深處，狹小的洞口剛好映出海上皎潔明月。

清冷的月光照不到我身上，我隱在黑暗裏。

好冷啊，我哆嗦著。

帝江神族是不會感覺到冷的，除非她的神力難以為繼。

我本就是一具失了元丹的空殼，沒有元丹來儲備神力。

消耗過多，神力恢複極為緩慢，我昏昏沉沉在這裏睡了很久。

期間風和不斷傳音給我，我都沒有理會。

別來找我，就這樣吧，就當我死在了這場動亂裏。

我祈求著，蜷縮在此處，不見亮光。

不久，各大神族都派人前來，魔物被斬殺殆盡。

天光熹微，一架風曦氏神車從天際而來，降落在我不遠處。

一位身著鳳羽仙裙的小神女從神車上跳下，焦急地往裏麵衝。

“小然！”

一道流光射來，落地化成我熟悉的樣子。

小神女聽見這聲，頓住了腳步。

她看清來人後，立時撲進了他的懷裏。

驕橫喝道：“風和！你嚇死我了！”

風和對我多是淺淡笑意，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寵溺的笑容。

原來他真心對待一個人是這個樣子啊。

我瞪大眼睛，想看清他此時的神情。

隻是風沙迷人眼。

從前看不透，現在也看不清。

他將風然摟在懷裏，細細捏緊她身上的披風。

她語氣嬌蠻：“和我回家去！聽聞這裏出了事，我很擔心你！”

風和無奈：“讓你別來，你怎麼還是不聽話。你先回去，我還沒找到我師妹，等我確認她平安了，我就回家來陪你。”

這溫柔的哄人之語在風然耳裏，就是一個周全負責的兄長。

在我耳朵裏，簡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無異於直言，“等我挖了江冉的元丹，我就帶回來給你。”

我按下自己顫抖的手，看著他倆在那依依惜別。

風然一步三回頭，不舍地上了神車。

風和本一直目送著妹妹離去。

卻突然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一下猛地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來。

我嚇得屏住呼吸，蓄力凝起恢複的神力。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了我，我在賭。

這時，島嶼中心突然響起金龍的怒吼。

風和神色一凜，頓時調轉方向朝那處而去了。

我長籲了一口氣，趁此時平安，混在出島的人群中，離開了縹緲。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待我再度清醒時，竟發現真的來到了帝江山腳下。

成千上萬的帝女桑隨風搖曳，無數的回憶席卷了我。

我輕輕折下一隻花，又讓它在我掌心飄走。

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就隨風而去吧。

我最後又看了一眼帝江山，轉身欲走。

隻是我剛轉過身，就愣住了。

眼前人一身天青色長袍沾滿了魔物的黑色血跡，汙濁不堪。

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被另一種情緒覆蓋。

他艱澀笑道，“師妹怎麼一個人來摘花了，也不等等師兄。”

撇了一眼他手中沾滿血跡的長劍和那件被我扔下的羽白仙裙。

我警惕地召來佩劍橫在身前。

他斂了笑容，定定地看著我，“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我回望著他的眼睛，語氣異常冷靜：“是。”

帝江山常年飄雪。

簌簌雪花不斷從我們之間散落。

長久無言。

風和臉上是一種我看不懂的神情，好似懊悔又好似不忍。

他數次欲言又止。

我看著他這樣，心中無端生出一股厭煩來。

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師兄你其實不必對我這麼好，為了一顆元丹，沒必要把自己都搭給我。”

“不是的......”

他伸手想來碰我，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我拉著他的手覆上我空空如也的丹田。

朝著他微笑道：“你很想要我的元丹是嗎？”

看到他那一瞬間驚恐的表情，我突然忍不住暢快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的直不起腰，鹹澀的眼淚流進嘴裏。

真苦啊。

他顫抖破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誰…誰幹的，是誰！”

他的神力探入我的丹田，在其中遊走了一圈又一圈。

風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也是，任誰籌謀了那麼久的東西到頭來發現是一場空。

都會憤怒吧。

我甩開他的手，他步伐踉蹌，以劍撐地才堪堪穩住身形。

那雙往日我所鐘愛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神情，仿佛叫心疼。

我不知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好像是真的很為我難過的樣子。

唉，算了。

反正我從來也沒有讀懂過他。

“這顆元丹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沒了，我母親親手挖出來的。”

他神色難辨，好似不忍。

良久才艱澀地出聲：“為什麼......”

我不再看他，目光淡淡，又歸於虛無，輕笑道：“你問我為什麼......”

這是我千百年來都沒明悟的心結。

我也沒辦法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