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頭三個月,郎君一如既往的清良雋永、溫潤如玉。
他待公主那樣好,好得令全京城的女子妒忌。甚至有一次,公主頭風發作,他不惜夜闖宵禁,入宮請太醫,差點被城門守衛斬於刀下。
這份深情,連皇帝聽聞都有所動容,終於還是兌現了當時對公主的承諾,召郎君入樞密院任職。
如今朝廷多被世家大族把持,往年雖也有寒門驕子得中進士,但也不過是世家們顯露寬仁、拉攏人心的幌子,高中後基本都被安排個所謂“清貴”之職,不是編纂圖書,就是外放出京,一來二去,大多都成了為世家背書之人。
我家郎君是第一個直接進入樞密院的,真可謂官場得意。
但是郎君似乎並不滿意,在麵對公主的時候,他越來越多的表現出欲言又止。
公主再三問起此事,他才歎口氣:“我前幾日去見了那遊方道士,確信詛咒已解。可你我成婚日久,公主仍未有孕,這......”
他垂下眼睫:“聽說公主的生母,也是高齡生下公主一人。生育一事,往往女兒隨母,恐怕我宋昭要絕嗣了。”
公主眼神閃爍了一下,又聽他道:“我那原配也因故不能生育,但畢竟是她出生卑微、命薄福淺的緣故,可公主出身高貴,怎麼會也如她一般呢?”
倘或公主彼時頭腦清醒,就該指著郎君的鼻子破口大罵,兩任夫人皆無生育,怎麼也怪不到女人頭上。
可惜啊,她這些日子沉溺於郎君的溫柔鄉,每晚伴著那檀香入睡,對郎君魂牽夢縈到無法思考的程度了。
再加上,郎君有意無意地將她與卑賤的繡娘相比,她一時又是悲憤又是羞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郎君三代單傳,妾身知道,一定會為郎君誕下子嗣,請郎君放心!”
說完,抬起臉,期盼地看著郎君,似乎在等他溫聲細語的安慰。
我在旁安靜看著,心中想的卻全都是娘子。
娘子是蘇州城最有名的繡娘,那年冬日冷得可怕,路上盡是凍餓而死的野殍。為了給白白胖胖的弟弟換半袋黃米,爹娘攔住還是少女的娘子,強行將我賣給她做丫鬟。
那年,我才五歲,瘦得像隻猴子,看不出人形,命不久矣,爹娘就是看娘子一個姑娘家獨自一人給災民施粥,一定好心腸。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著了,娘子沒有報官,也沒有驅趕。她看著我,滿臉心疼,拿出半袋黃米,把我帶回了家。她不把我當丫鬟,當妹妹,當女兒,教我繡花織布,看我拿著風車在巷口到處跑。
第二年,災情平息,又有一個人倒在了我們家門前。
是個男子,不到弱冠,生得極為好看,把我都看呆了。他說他叫宋昭,字介明,是個貧苦書生,來蘇州求學拜師,結果因為出身寒門而被同學捉弄,失了盤纏,被客棧趕出了門,餓暈在此。
說話的時候,他紅著臉,偷偷瞟著娘子好看的側臉。
不知為何,娘子也紅著臉不看他。
後來,娘子拿出剪刀,剪了兩朵紅色的窗花,貼在家裏,這男子就賴在我家不走了,成了我家的郎君。
我一開始很不高興,因為自從那日起,娘子都跟他睡,不跟我睡了。
為了哄我,郎君學會了做糖葫蘆、捏泥人、畫糖畫,還會背著娘子給我零花錢,然後被娘子發現,我倆並排罰站一起挨罵,有了極為堅固的革命友誼。
隻有一件事不大如意,那就是,娘子先天不能生育。
為此,她偷偷掉過幾回眼淚,可郎君笑著安慰她:“這有什麼,我瞧我們阿媛就很好,養大了難道還比兒子差?我有你就已經三生有幸,再多幾分福氣,連天上的神仙恐怕都要嫉妒我了。”
這些俏皮話總能讓娘子破涕為笑,嗔怪他油嘴滑舌。
後來郎君高中探花,我和娘子乘船涉水,來到長安,才知道,金河公主看上了郎君,哪怕他有家室。
很快,金河公主就查明娘子不能生育,於是皇帝勒令郎君休掉娘子或者將她貶為妾室,理由就是無所出,甚至為了施壓,將這件事傳得人盡皆知、沸沸揚揚。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都在嘲笑娘子是隻下不出蛋的母雞,占著茅坑不拉屎,不如自請下堂,不要礙了探花郎的前程。
可整個京城也沒想到,郎君竟然為了這樣一個卑賤的不能生育的女人,悍然抗旨,甚至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可是他沒死成,死的是我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