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一樣的杏花應聲折斷,花瓣簌簌落下,撒了一地。郎君推開驚愕到說不出話來的我,搶過長隨手中的韁繩,飛奔而去。
可他寒門出身,怎麼會騎馬?幾乎是吊在馬背上,被拖著去的。
等我和長隨趕到宮門前,就見郎君跪在那裏,呆呆地抱著一具插滿了繡針的女屍。
他發髻散亂,衣衫已經被馬匹磨成碎片,手腕和臉頰上,盡是淤青和擦傷,額頭一個被包紮過的大窟窿,滴答滲血。
而金河公主坐在一旁的台階上,手撐著頭,半是嫌惡半是心疼地看著他:“我本想召她說話解悶,可她卑賤繡女不知天高地厚,竟在宮中隨意走動,這才誤入內侍院,須怪不得旁人。宋郎為了這樣的女子觸柱自盡,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然後又是嬌嬌地笑:“再者,區區繡女怎堪匹配探花郎。前日父皇賜婚你我,宋郎情深義重不肯拋棄糟糠。如今她既死,正是成全你我的佳緣呢。”
說著,她一招手,立刻有小內監快步上前,將一道明黃聖旨再次奉上。
正是一個月前,郎君當街拒絕的賜婚聖旨。
我跪在郎君身邊,淚水模糊雙眼,卻狠狠咬住嘴唇,不肯在外人麵前哭出聲來。
恍惚間,我聽到郎君的輕笑,於是抬頭,迷蒙中看到他嘴角微微翹起,像是我和娘子聽聞他高中,來長安時乘坐的舴艋舟。
配上他充血的眼睛、遍體的傷痕,不知為何,有種攝人心魄的俊美。
“公主說的是。”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臣宋昭,領旨謝恩。隻是......”
“隻是什麼?”公主急切道。
“隻是臣幼時曾遇半仙,老人家說過臣將尚主不假,隻是頭一個妻子必定橫死早亡。若不能將其好好送走,則不日成煞,待臣與公主成婚,必定要使公主也不得生育。”
他似是感慨,冷靜得可怕:“臣那日新科得中,從承德樓下經過,被公主團扇砸中,其實便已傾心。隻是礙於半仙所言,自認是不祥之人,故冒死抗旨,隻求公主玉體安康,日後子孫繞膝,得享天倫。如今果然如他所料,臣原配橫死,若不能破此煞,臣又如何敢驚擾公主呢?”
公主聽罷,本來略帶惶恐心虛的神色頓時嬌媚如桃花:“竟是如此!本宮還道你是......這半仙之說不一定準,就算準也不怕,長安盡有奇人異士,本宮不信破他不得。你且去,待我與皇兄想想法子便是。”
郎君聽罷叩首,抬起頭時,眼睛裏閃過鋒利的寒意。
他抱起娘子的屍體,一步一頓,一頓一退,就這麼走出宮門,穿過街道,把她帶回了家。
我哭著打來熱水,和他一起為娘子擦拭著身體,鮮紅的液體端出一盆又一盆,直到她慘白的麵容清晰可見。
郎君溫柔地對我說:“好阿媛,別哭了,杏娘看你這樣,又要罵我沒照顧好你了。”
他擦去我的眼淚,一字一字說得緩慢:“阿媛,那宮廷漂亮嗎?”
我點頭,又搖頭。
他笑了,癡迷地俯身吻娘子的睫毛:“總有一天,我要整座宮城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