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院慶結束，夏瑾不用再東奔西跑，終於有了空閑去處理學生們的問題。

她首先找的就是孫雅菁：“你哪天休息，我們倆聊一聊？”

孫雅菁很快回：“好的夏老師。我今天就在學校，你方便的話，我現在去你辦公室找你？”

夏瑾：“可以。”

=

因為鄭主任和宋芊芊都在，夏瑾在隔壁單獨開了間會客室，等著孫雅菁來。

醫院的實習並不輕鬆，尤其肖教授還是成大附醫消化內科的活招牌。孫雅菁跟著他，每天好幾台手術連軸轉，相比起上一次見麵，她整個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剪頭發了？”夏瑾看著她中學生式的蘑菇頭，打趣道：“看起來像未成年。”

孫雅菁拘束地摸了摸自己齊耳的發根，扯了個不太自然的笑：“短頭發方便，早上能節約點時間。”

夏瑾從肖教授那裏聽說，孫雅菁是這一批實習生裏最勤奮的一個。住院部早上八點開始巡房，她通常七點就到了。除了為當天的手術做準備以外，她還會仔細翻看每一位病人的病情記錄，對所有人的情況都爛熟於心。

肖教授說：如果孫雅菁能將這個習慣保持下去，不說畢業後留在成大附醫，就連超越他、成為一名業內頂尖的內科醫生都指日可待。

這可以算得上是很高的評價了。

正因為對她抱有太大的期望，不管是肖教授，還是夏瑾，都不希望她被雜事困擾，從而影響到學業。

夏瑾倒了杯熱水，放到孫雅菁麵前。

“肖教授很關心你。”她點破自己找她的目的，“他說你最近狀態不如之前好，擔心你遇到了什麼困難。”

孫雅菁的雙腿並得很攏，兩隻手緊握著，放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

她低下頭，倉皇地隱藏自己眼裏的淚水。

夏瑾在心裏微微歎了口氣。她坐到孫雅菁身邊，伸手覆在孫雅菁的手上，聲音愈發輕柔：“無論你有什麼困難，老師、學校都會盡量幫你解決。”

孫雅菁卻激動地搖頭：“你們幫不了我！”

她的眼淚隨著劇烈的動作蔓延全臉，夏瑾按住她，抽了張紙巾塞進她手裏，努力讓她平靜下來。

“你先說，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夏瑾的語氣平和且堅定，“相信我，總會有辦法的。”

孫雅菁愣愣地看著她，半晌後，哽咽著開口：“他們說，我讀書就是在浪費時間......村裏跟我同一年上大學的，早就參加工作寄錢回家了，隻有我，一分錢都沒給過家裏。還說，就因為我，我弟弟直到現在都沒討到媳婦......”

孫雅菁的家，在隔壁省的大山裏。

窮鄉僻壤的地方，女孩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嫁人，收了彩禮貢獻給自家兄弟娶妻。

幸好孫雅菁爭氣，考上了縣裏的重點高中，是那所山裏學校好幾年才出一個的“獨苗”。為了讓這棵“獨苗”茁壯成長，校長、班主任、任課老師輪番到孫雅菁家裏給她父母做思想工作，並承諾會負擔她高中階段的一切學費與開支，最終使得她父母鬆了口，把她送到了縣城。

而同樣的劇情也上演在了三年後。

她的高中校長、班主任、任課老師，替她湊齊了到青市的路費和第一年的學費、生活費，讓她有機會進入成大，實現自己的夢想。

孫雅菁讀的是八年製的臨床醫學，今年才第五年。

這五年裏，她靠的全是自己。獎學金、貧困生補助、以及她課餘時間兼職賺的錢，完全能夠覆蓋日常開銷，甚至還有結餘。

可惜她的家人是貪得無厭的——他們不投入，又想要回報。

“我媽已經給我相看好了一戶人家。”孫雅菁的指甲摳進肉裏，臉上是痛苦的表情，“她讓我退學回家結婚，好拿錢給我弟弟。她說如果我不回去，她就來學校裏鬧，上吊死在學校門口，讓我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一輩子。”

哪怕成大這種有名的985、211，也是怕家長鬧事的。

學校領導為了“維穩”以及不背鍋，向來和稀泥的多。

夏瑾很清楚，假如孫雅菁媽媽真的來鬧，學校隻會讓孫雅菁自己解決。而孫雅菁解決的辦法，多半就是妥協。

“要不你把你媽媽的聯係方式給我，我跟她說。”夏瑾決定先不驚動院裏。

“說什麼？”孫雅菁半信半疑地給了手機號，夏瑾當著她的麵撥出。

不多時，電話被接通。

一個女人用晦澀難懂的方言不耐煩地問：“哪個？”

夏瑾盡量放下偏見，客氣地說：“您好，請問是孫雅菁媽媽嗎？我是孫雅菁的輔導員，我姓夏。”

然而孫雅菁媽媽並不因為她是自己女兒的老師而變得禮貌，相反態度更加惡劣：“什麼輔導員鬼導員的......你直接說，你有什麼事？”

夏瑾開了免提，孫雅菁能聽見她們倆的所有對話。

她漲紅了臉，慌張地看向夏瑾，神情裏滿是歉意。

夏瑾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又對著電話說：“是這樣的，雅菁媽媽，今天雅菁來跟我申請退學了。”

“退學還要申請？你們什麼狗屁學校，這麼多屁事！”孫雅菁媽媽罵罵咧咧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你趕緊給她辦了！讓她明天就回家！”

夏瑾依舊和和氣氣地：“您大一開學的時候沒跟雅菁一起來，所以大概不知道，雅菁讀的這個專業，每年錄取的名額很少，好多學生都擠破了頭想報。為了不浪費名額，每一個被錄取的學生來報到的時候，都會跟我們學院簽一份合同，來保證不會中途退學。如果雅菁想現在退學的話，除了需要退還前幾年獲得的獎學金和貧困生補助以外，還要賠償一筆違約金。總共加起來......”她假模假樣地算了算，“差不多有十五萬。”

“什麼？！”孫雅菁媽媽急了，“你們是學校還是詐騙啊？十五萬你們也好意思要！信不信我去網上曝光你們！”

“我們是按規章製度辦事。合同是您女兒自己簽的，情況她完全知曉。就算您去網上曝光，我們也是有理的一方。”夏瑾氣定神閑地回應，“我還需要提醒一下您，這筆錢是無法賴掉的。倘若逾期不交，我們有專門的人上門去催收。到時候給您家裏帶來麻煩，就得您多擔待了。”

孫雅菁媽媽一輩子待在大山裏，攏共沒上過幾天學。夏瑾這麼一通胡謅，成功將她唬住。

“退什麼學！不退了！”她氣憤地吼了兩聲，“哐”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