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子裏的孤女,自小就跟隨神醫長大,神醫死後,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神醫。
京城的小太子染了惡疾,太醫院束手無策,派人來接我時,我才知道師父是小太子的皇叔。
太子少師隻是在杏花紛飛時轉身對我溫柔一笑,我就在此後的無數時光中不可逆轉地愛上了他。
可暗戀太子少師的第三年,他命人毀了我的一雙手。
我用來采藥,為病人針灸正骨的手。
後來,太子羽翼豐滿,端方君子,還是我親手養大的狼崽子,他一雙狐狸眸含情脈脈問我可否嫁他,他願從此與我形影不離,做我的一雙手。
我應了,太子少師卻狠狠攥住我的肩膀問我,為什麼會輕而易舉變心。
我邊冷笑邊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比起你,我更愛的是我替世人排憂解難的雙手。”
後來,他深重奇毒,除我之外無人能解,他日日咳血,臉色蒼白,求我為他醫治。
我指著手上猙獰的疤痕笑看他:“你毀我一雙手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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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師父總是身穿一襲藍衣,唇畔攜著一絲笑意,不管是多麼嚴重的病情,在他這裏都會化險為夷。
村子裏的人都喚師父神醫。
小時候我並不知這二字的含義,隻是仰慕師父的醫術。
他總是很忙,小村子裏的人不多,他卻要替人診治到深夜。
他總是抽出時間來教導我。“阿芷,症候用藥亦有禁忌,病人若是體虛有汗不宜用何藥?”
我立即答:“麻黃,香薷,細辛,薄荷,浮萍,川芎。”
師父點點頭,他並不期待將我培養成如何優秀的徒兒,因為在他心裏,他希望我可以做讓自己快樂的事。
可是從他在村口蹲下身,毫不嫌棄我臟兮兮的衣裳,與我說第一句話起,我便決定永遠追隨師父。
他是我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親人,也是唯一一個願待我好的人。
師父說,他從未見過如我這般天賦異稟的人,我是天生的醫者,卻不適合踏上這一條路。
他說,我救人隻救九分,缺了一分醫者的仁愛,偏了分私心。
可我除了行醫救人,什麼也不會。
師父將他的全部身家都教給了我。
後來,這個疼愛我無比的師父出了一趟門,再回來時,是被村民抬回來的。
他的屍身臟亂不堪,布滿了血跡,村裏人說是遭遇了仇家。
師父生前診治了一整個村子的人,死後依舊受人愛戴。
葬了師父,我便接過師父衣缽,成為下一任醫者。
皇宮裏來人時,我還在院子裏給病人紮針。
身穿盔甲的士兵將院子裏的一眾病人都趕了出去。
烏泱泱的一群人,打頭的是一個優雅從容的男子,看起來隻比我大上幾歲。
我站在人群外,冷聲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等從皇宮來,特地接姑娘進宮為小太子治病。”
我平生最怕麻煩,尤其是這與皇宮有千絲萬縷聯係的事情。
師父的死狀尤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冷冷吐出兩個字:“不救。”
一旁的小侍從見我敬酒不吃吃罰酒,威嚇道:“你今日若不隨太子少師回宮,便叫這整個村子的人替你陪葬。”
我一腳將地上石子踢起,正中他膝蓋,他一下就撲倒在地。
“便是天子來了也要我心甘情願才行。”
我望了望這小村莊湛藍的天空,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你們若是想殺就盡管殺,我爛命一條,死了清淨。”
他們來之前一定沒打聽清楚,我,阿芷,並不是什麼大善人。
他吩咐那些人出去,隻一個人尋了把椅子便在我的院子裏坐下了。
那人也不急,便在一旁一直看著,直到我忙完已是深夜。
我口幹舌燥時,對方遞來一盞茶,我抬眸,卻撞入一雙深邃的眼眸。
“在下沈淮,有幸與姑娘相識,敢問姑娘芳名?”
我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慢悠悠開口:“哦,沈淮啊,你來之前應該早就把我的底細打聽的明明白白吧。”
沈淮笑容一滯,壓根沒想到我會不按套路出牌。
他直言:“小太子身染惡疾,太醫束手無策,姑娘妙手回春,可願隨我入宮替太子診治一二?”
我未接過那盞茶,而是一瞬不瞬盯著他,他的側臉,倒是與師父有幾分相像,無名讓我有幾分懷念師父。
“理由。”
他似乎是被我盯得有些無可奈何,耳尖浮上一絲薄紅。
“聽聞沈神醫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亦是恩師,小太子合該喚沈神醫一句皇叔的。若是沈神醫還活著,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師父姓沈,這是個秘密。
因為師父的姓是國姓。
但顯然這個理由並不能打動我。
師父說過,皇宮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我搖搖頭:“太遠了,不去。”
我拒絕了他。
沈淮也不惱,而是接連七天都跟在我的身側,我上山摘草藥時,他便跟著采摘,我晾曬藥材時,他便跟著晾曬,就連我替病人針灸時他都要觀摩一二。
沈淮盯著我的手,若有所思:“阿芷姑娘不愧是醫學聖手,我瞧著這雙手竟是極美的。”
我伸手勾住他下顎,反問他:“美嗎?”
沈淮肉眼可見的慌亂,整張臉便如煮熟的螃蟹般紅彤彤,他二話沒說竟是直接逃了。
沈淮在京中應是不少閨閣小姐的夢中情人,畢竟他有著一張讓人見了便隻覺流連忘返的臉龐。
有這樣一個俊俏的男子待在我的院子裏,我的病人比往日還多上一倍,就連鄰村的姑娘們聽說了沈淮的絕世容貌也要不辭辛苦跑來觀瞻。
沈淮便站在杏花樹下含笑望著我,他從容的目光中帶著勝券在握。
他似乎一點也不急。
他在幽雅安靜的小院裏彈琴,模棱兩可地告訴我那是隻有對喜歡的女子才會彈的曲子。
他也會在我忙忙碌碌時在廚房忙活出豐盛的餐食,或是端給我一碟美味的糕點,那味道我從未吃過,驚為天人。
他為我洗衣做飯,劈柴生火,端得一副賢夫作態,甚至在上山采藥時,為了一株生在懸崖峭壁上的靈芝險些喪命,隻因我的一句喜歡。
他分明是在京中長大,從未來過鄉野之地,卻會為了我下河摸魚,日日燉魚湯給我喝。
他釀的桃花釀隻消喝上一口,便再難讓人忘懷。
村子裏的阿婆愛為我的婚事發愁,找了一個又一個壯碩的男子與我相看。
可自從沈淮出現後,這些男子便消失殆盡。
這讓早就想成婚抱小娃娃的我愁禿了頭。
我不懂這世間的彎彎繞繞,沈淮卻是這個世界上唯二待我好的人。
我似乎有一些愛慕他,我隻當他也是愛慕我的。
於是,在他第二次開口求我救人時,我開了條件。
他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我捂著一顆砰砰跳的心道:“你若娶我,來年抱個奶娃娃,我便隨你去皇宮。”
本以為沈淮會歡天喜地答應,可他卻沉著一雙眼眸,清淩淩地凝著我。
他艱難而遲疑地開口:“阿芷姑娘,除了這個,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我微微一怔,恍然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原來......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好都是不求回報的。
年少時,我遇見了師父那樣清風朗月的仁義醫者,便以為這個世間所有男子都如師父一般堂堂正正。
沈淮垂眸,清潤的嗓音如無情的刀劍銳利地捅破我的心防。
“阿芷姑娘,沈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你救太子一命,畢竟太子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我治了這麼多病人,頭一次覺得自己頭腦發昏,步履虛浮,連發音都要從喉嚨裏擠出來。
我幹巴巴笑了一下:“開玩笑的,沈大人不會以為我阿芷真的會喜歡你這般無趣之人吧?”
“我是絕不會喜歡像沈大人這般文弱之人的。”
沈淮烏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凝著我,似乎是在透過我去考量這句話是否出自真心。
興許是我的演技太好,他竟頭一次咬牙切齒,頗有幾分氣急敗壞:“阿芷姑娘日後還是莫再拿微臣開玩笑了。”
語罷,沈淮拂袖而去。
那日過後,接連三日沈淮都未出現在我的麵前。
而我是一個醫者,醫治病人是我的本分,至於情愛則是可有可無,所以沈淮一旦消失,我的腦海中關乎他的記憶也漸漸隱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