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如果不是你,我都要忘了他了。”
“昔昔,你長得真像他啊,像我多一點不好嗎?”
媽媽摸著我的臉,從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一點點地描摹著輪廓和形狀,眼神呆滯,隨後突然開始尖叫。
她的尖叫聲讓我害怕,我感覺媽媽變得讓我陌生,驚恐地往後退。
媽媽卻像受到什麼刺激,一把抓住我的衣領,聲音愈發尖銳,
“你是我的孩子,像他做什麼?還敢躲?”
那一刻我的恐懼到了巔峰,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哇”地一聲哭出來。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能不停地喊她,“媽媽......”
聽到我的叫喊聲,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慌忙幫我擦掉眼淚,僵硬地把我摟在懷裏,
“昔昔不哭,是媽媽不對,不哭......”
從那件事後,媽媽變了一個人。
從前她從不會打罵我,那時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可後來,她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
不準我穿裙子,不準我去同學家裏麵玩,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隻要我稍微沒有順著她的想法來,她就會打我。
每次打完後,她總會抱著我哭,
“昔昔,媽媽不是故意的。”
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一點溫度。
外婆告訴我,“媽媽是生病了。”
生病了嗎?
原來媽媽是生病了。
我就說媽媽還是愛我的。
5
第一次見齊言,是在一個盛夏。
盛夏時節,蟬聲匝地,濃陰遮住了大半個弄堂,隻有些許日光透進來。
少年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眉眼彎彎,眼睛亮亮的,
“你好,請問10棟怎麼走?”
10棟嗎?我家也在10棟,正好要回家。
那男孩長得好看,皮膚白淨,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心軟,
“我也要去10棟,你跟著我走吧。”
齊言對我笑笑,“好,謝謝你。”
他笑起來,是少年時代慣有的那種明快晴朗,意氣風發又滿眼坦蕩。
媽媽不喜歡我和男孩子接觸,我怕她看到生氣,於是在10棟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給他指了指,
“這裏就是10棟。”
我打算在小區再逛逛,等他上去後再回家,卻被他喊住,遞給我一瓶汽水,
“耽誤你時間了,謝謝你。”
是北冰洋,那種超市裏不起眼角落的汽水,媽媽不喜歡我喝,我從來都沒喝過。
都怪他,搞得我對汽水上癮。
尤其是北冰洋。
6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學,打開門的時候,對麵的門也被打開。
我抬頭,竟然是昨天送我北冰洋的那個男孩。
他竟然住我對麵,這麼巧?
“你好,我叫齊言。”
我對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齊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剛剛伸出來的手。
“你叫什麼名字啊,哎,你等等我。”
“我要去上學了。”我扔下一句話,就往前走。
他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嘴裏自顧自不停地在念叨,
“你上學也走這條路嗎?你是哪個學校的呀?說不定我們是一個班的呢!”
“我今年剛轉學過來,聽說你們這邊高考很難誒。”
“你平時都是這個點去上學嗎?既然我們都是鄰居,那我每天等你上學怎麼樣?”
齊言像個牛皮糖,無論我走得多快都甩不掉。
巧的是,他還和我走進了同一棟樓,同一個班。
後來齊言是我的同桌,他每天等我一起上下學,可是我不想。
所以我每天都會提前很多起床出門,特意避開他,放學也會直接跑回家。
那天早上六點半我打開門的時候,發現齊言站在樓梯口。
“哈哈哈,終於讓我等到你了吧。”少年臉上帶著驕傲,有些嘚瑟。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齊言為了和我一起上學,幾乎把每個時間段都試了一遍,以至於那段時間他爸媽都以為他受什麼刺激了。
我看了他一眼說:“上學。”
“好,來咯。”齊言笑得很開心,跟在我後麵。
7
我和齊言也因為每天一起上下學而慢慢熟絡起來。
那天下午烏黑色的雲如同墨團翻湧,雪亮的白光一晃擦過天幕。
水珠掙脫鐐銬,傾盆大雨從天上澆下來。
空氣潮濕而悶熱,黏膩的熱浪如同熄火後經久不衰的濃煙,和雨一同滲進皮膚。
這場暴雨太過突然,我和齊言都沒有帶傘,兩個人站在屋簷下躲雨。
“昔昔,”他扯扯我的衣角,“你知道雨天做什麼事顯得勇敢嗎?”
“什麼?”
“就是擋著雨和你一起回家。”齊言說著,固執地把外套罩在我的頭上,“這樣。”
他帶著我往雨裏走,自顧自地說,“我可以全淋濕,你要幹幹淨淨的,不沾一點雨。”
“你幼不幼稚啊。”
我的聲音從布料底下悶悶傳出,漏了笑音,和廊間搖曳的小風鈴撞在一起,脆的清冷冷,
“糟糕的英雄主義。”
“英勇吧?”齊言揚起嘴角,像是求表揚的小孩。
我撇過一眼齊言身上一滴順著脖頸淌下的雨珠,沒進領口暈出小片濕/潤。
熱氣在一刻被有規律地拔高到胸膛,和著鮮活浮沉的心跳。
雨滴敲打鬆動的磚瓦,拚湊出隱秘又熱烈的告白詩。
躲雨奔跑的時候我和齊言挨得很近,停下的時候才發覺連呼吸都纏成亂七八糟的一團。
到家後,齊言被淋得沒一處幹。
頭發濕漉漉得緊貼著額頭,鬢角掛著水順著顴骨流淌,衣領早就一片濕。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雨都快在身攢了一流潮,帶著一身冷氣的衝我笑。
笑容裏還摻著點驕傲的意味,仿佛能造兩輪小太陽出來把自己烘幹。
“昔昔,你看,你沒沾一點雨吧?”
我把濕了的衣袖藏在身後,“是啊,我沒沾一點雨。”
“你快回去換衣服吧。”
屋子外麵的雨聲突然失去韻腳,胡亂地錯疊。
8
夏季的天氣總是變得很快。
前一天是暴雨,今天一早,太陽熾/熱,遠空澄澈。
抑揚頓挫的講課聲和哼唱緩緩流動,潛意識操控著筆,在紙上沙沙寫著。
下課鈴突然響起,我猛地回過神,卻發現紙上都是齊言的名字。
教室的地板上光影碎裂,四分五散得像湖。
我下意識的去看齊言,卻發現那他旁邊有穿著淺金色長裙的女孩,眉眼彎彎,小皮鞋上的碎鑽和陽光擁吻。
她紅著臉,好像心臟醞釀半晌,才鬥膽順著滾燙的血液流出。
在唇齒迂回掂量了好久,才吐出一字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