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到臥房,秋月自覺退了出去。
我在案幾前的書堆翻找,瞧見張蓋了紅印的白紙後,拿起在光下展開。
裴無畏的賣身契,在他身份無法揭露前,足夠讓他吃盡苦頭了。
「歸荑,你在看什麼?」
是爹爹的聲音。
我回頭,對上他沉穩含笑的神情,腳步踉蹌撲了過去。
「歸荑,那個新買的馬奴,爹爹替你發賣了罷。」
我聞言心一跳,抬頭。
「怎麼了......是他身份有問題嗎?」
我還沒同爹爹提買馬奴的事,他就算意外知道,又怎麼會如此反感呢?
除非——
爹爹沉默不語,隻揉了揉我腦袋,眸中情緒萬千。
「前陣子爹爹抱給我的貓偷跑出去了。」
我突然說了一句。
他頓了頓,瞬間心領神會,開口:「它遛出府被應王路過撿走,估計很快就會揣兩崽子自己回來。」
前世貓失蹤,我向爹爹哭訴時他並不知道,後來便著急派人去找,結果到頭來、還是貓主動跑了回來。
「爹爹也......」
「嗯。」
爹爹打斷我的話,歎了口氣,麵露心疼。
「是爹爹不好,光長年紀不長腦子,被人坑害也不知道。」
我哽咽了下,看著他使勁搖頭:「不!是女兒不孝,一意孤行連累家族......」
爹爹那麼好麵子的人,卻在他保護的百姓麵前,被跪著斬首示眾。
至死,都背著洗不脫的汙名。
隻是想想,我就覺得痛苦不堪,控製不住地落淚。
額頭被彈了彈,爹爹板著臉,叉腰道:「歸荑都及笄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是個愛哭鬼啊?」
悲傷情緒頓時被打斷,我哭笑不得,隻得故作生氣錘他一拳。
平複下來後,我說起正事。
若是直接發賣裴無畏,太過便宜他。
而且他的真實身份在那擺著,把人放走,說不定反而幫了他。
「那爹爹直接去把他砍了!」
爹爹聽完罵了聲,黑著臉就想直接去動手。
我擋住他,無奈扶額:「這事爹爹你先不用管,女兒自有分寸。」
他懷疑地看我一眼。
我繼續說:「吃一塹長一智,放心吧,女兒這次絕不會再伶不清了。」
幾番保證下去,爹爹才勉強放心。
我拉著人到窗邊坐下,陷入沉思,目光遊離至窗外。
青蛇盤踞在枝杈間,正緩慢吞食著鳥蛋。
還沒來得及咽,就被驟然落下的褐雕抓起,瞬間沒了命。
「爹爹,你想當皇帝麼?」
前世血淋淋的教訓,成功告誡我一個道理:單純善良隻會被人踐踏,天真的人活不了多久。
既然忠誠無用,何不坐實那誣告謀逆之言,自己來製定規則。
聞言,爹爹沒反駁,隻是麵露難色道:「你爹空有身蠻力,打仗還行,可治國......」
我忍俊不禁,回道:「隨口一說,爹爹別當真。對策我仔細想過,我們就......」
之後的兩個時辰裏,我把計劃全盤托出。
裴無畏前世奪嫡,最大的倚仗除了爹爹的兵權,就是外邦的支持。
所以斷他後路的第一步,就是中途截胡。
以防萬一,事成後的替罪羊,我也找好了。
想必,那人一定十分樂意。
4
三日後,應王生辰宴。
我隨著小廝指引落座,透過女眷區的屏風,隱隱約約瞧見個熟悉的身影。
應王,蘇應枕。
與我從小定下婚約,後又被皇帝親自反悔,遣去偏遠封地的“假皇子”。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視線,他轉頭看過來。
我不躲不避,挑眉笑了笑。
傳言若沒錯的話,這場生辰宴可不太平,熱鬧多得很。
「小姐,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吧。」春花小聲開口。
我接過被手帕包住的桂花糕,打開,邊打量四周邊吃起來。
「嗯!府裏廚子的手藝好像又精進了!」
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我吃得眯起眼。
「粗鄙!」身旁傳來道不屑地女聲。
慢條斯理咽下最後兩塊,我才扭頭,看到個窄臉細眼的女孩。
冷眼環顧她幾下,嗤笑一聲,又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喂!」女孩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你那眼神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嗎?」
四周視線頓時聚攏過來。
我隻得轉回去,開口:「你誤會了,我沒有惡意,隻是好奇才看了一眼。」
她反駁:「好奇?你身為貴女卻如此失禮,真是讓你爹娘蒙羞!」
我臉一黑,盯著她道:「滿口汙言,且衣冠不正,粗鄙又失禮的人是你才對吧?」
女孩聞言一怔,順著我視線低頭,才留意到胸前欲蓋彌彰滑落的衣襟。
下意識尖叫一聲,顧不上我,她就哭著慌亂不堪往外跑。
我不著痕跡收回腳,端起茶輕抿了口,望向還在偷瞄的幾人。
等他們都識趣低頭,才施施然收回視線。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歸荑,你長進不少啊?」
肩膀被拍了拍。
蘇應枕從身後繞到麵前,坐在剛空出來的位置上,饒有興趣地打量我。
我被他看得發毛,擰眉問:「你的生辰宴,不去招待賓客,反倒來找我作甚?」
他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我都安排好了。這不是瞧見你可能有麻煩,過來關心一下嘛!」
我對上他肆意自在的笑顏,有些走神。
前世,我與他的關係就是這場生辰宴過後,才急轉直下。
那陣子剛買回馬奴,滿心隻想拿下他。
因為對蘇應枕隻有朋友之誼,擔心宴會上會被提及婚事,我索性沒接請帖。
之後逐漸與裴無畏兩情相悅,就更覺得他麻煩,單方麵斷了交。
成親前夕,蘇應枕被指派去封地,離開前遣人邀我城門相見。
當時裴無畏正好在場,我猶豫不決間,他便語氣體貼替我拒了。
說成親在即,故人舊情,應當趁早斬斷。
我便沒去。
當晚,蘇應枕遣人送了封信來。
措辭很有他的風格。
雖無一句穢語,但通篇都在罵我有眼無珠。
想到這,我又看他不順眼起來。
「這種小麻煩,我自己就能解決,委實不用殿下特地來幫忙。」
他又靠近了些,接話:「別呀!我可樂意幫忙......」
「是樂意湊熱鬧吧?」我瞥他一眼。
蘇應枕一愣,遂朝我討好笑了笑。
我避開他視線,沉默半晌,正色道:「不過你也來得正好,我今日的確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