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公子進京那天,我正跟爹鬧著退婚。
後來沈公子成了沈大人,繼母進府,我再沒資格鬧了。
世人皆道,沈大人與蘇家小姐感情甚好,年少相識,青梅竹馬,天賜良緣。
可又有誰知道,他眼裏從來都看不見我,夜裏擁我入懷,卻喊著阿姊的名字。
而我麵無表情,在他身邊也不聲不響。
他卻發了瘋,一遍遍啃我的唇,要我喚他。
沒人知道,我活不長了。
在他思念阿姊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他何時能看到我。
......
做沈夫人的第二年,沈謹禮納了妾。
沈謹禮喚她婉兒,慕婉兒,他為她梳頭畫眉,牽手看院裏的花。
她長得很像我,或者說,像阿姊和我。
除了我,這府裏也就隻有一個她。
繼母在書信裏勸我上心一點,不要再給謹禮使小性子。府裏的下人也在悄悄說,大人對婉兒主子好像不一般。
丫鬟桃枝一天比一天急躁,後來又一天比一天消沉。
沒什麼的,我想。
慕婉兒嬌俏可愛,纏著沈謹禮哥哥長哥哥短,正是他喜歡的類型。
其實我頭一回見慕婉兒,是在她進府前。
桃枝從早晨就開始鬧我,說天光正好,不出門轉轉太無聊,又說城東門的點心味道極佳,就算我不吃,也必須陪她買來嘗嘗。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
我與阿姊都是命薄人,在家裏呆著呆著,就留不住了。
這半年來我常睡不著,又吃不下,常常枯坐一日。
桃枝心急,也害怕,經常琢磨些樂子哄我開心。
我不願她擔心,輕聲應了,暗暗捂住腹部。
我疼,好疼好疼,但不想說。
我不怕疼的,我也不怕死。
隻是怕,怕人擔心吧。
桃枝拉著我先逛珍寶坊,卻又在門口立住不動。
我抬眸看去,好似見了阿姊,至少五成像。
那女子也看見了我,嗤笑一聲,又與身旁的丫鬟指指點點。
“這就是沈夫人麼?又黑又瘦,我還當是討飯的來了。”
“常聽人說我長得像蘇家小姐,我還當好話,這樣一看,倒是在羞辱我了!”
桃枝緊攥著我的手,我看了看,的確黑瘦,幹巴巴的像枯柴。
許久沒照鏡子,原來我竟成這樣了麼?
女子身邊的丫鬟與她一唱一和:“傳錯了吧?小姐是像那蘇府的大小姐,這蘇二小姐麼,怕是嫉妒姐姐美貌,東施效顰罷了。”
“小姐別生氣,不過是不受寵的醜人多作怪。”
“咱們全當可憐她了!”
桃枝氣不過,已經衝進店裏,攥了慕婉兒的衣袖。
“慕小姐?恐怕沒人當您是小姐吧!”
“店裏的貴人們,誰會管您一個清倌當小姐?”
慕婉兒倒笑了,看著我,說:“沈夫人,隻敢使喚自己的下人,嗯?”
“自然,我們的夫人從來如此,小時候躲在姐姐背後,害死了姐姐——”
她挑剔地上下掃視我,又上前兩步抓住我:
“——就繼續躲在丫鬟的身後咯。”
我想甩開她,卻沒有力氣,慕婉兒緊抓住我,嘲弄的笑聲讓我後背發毛。
“蘇小姐,蘇二小姐,你的丫鬟說我身份低賤,可你這位占了已故姐姐的位子的沈夫人,就不下作了麼?”
“況且......聽聞沈夫人受寵,怎麼我身上的各色珠寶,都是沈大人巴巴地送來的呢?”
“蘇念珠,”她貼著我說:“你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勸你,好自為之。”
我知道的,她有底氣,那些事,從沒人想著要瞞我。
京城裏的清倌慕婉兒得沈大人青睞,南方商人得來的夜明珠,珍饈閣裏新上的佳肴,全進了慕婉兒的房裏。
桃枝勸我想開點,沈謹禮選她,是因為像我。
繼母暗示我收著脾氣,拿出主母的樣子,不要再幼稚了。
好像所有人都想要我接受,讓我覺得這是正常的,不過是沈謹禮的一時興起,我好了,我乖了,我不鬧了,就沒事了。
可我知道,不是的。
沈謹禮會帶她逛花市,會親手為她削竹做笛,也會一得閑就往她那裏去,不見回來。
給了她錢,給了她愛,也給了她光明正大。
“慕小姐,”我拉住她的手,笑了笑。
“你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身份,怎麼沈大人不為你贖身呢?”
“我可是,很期待,你給我,敬茶呢。”
“你!”慕婉兒黑了臉,一把推開我,長長的指甲戳著我的臉:“做了沈夫人很得意?蘇二小姐?”
“不過是用亡姐的名頭爭可憐罷了,你以為你是誰?”
她壓低聲音:“被珍視的人才有地位,若我入了府,會有人知道誰是真正的主子......”
桃枝掙脫了慕婉兒的丫鬟,猛地推開她,又叫我:“夫人......”
沒事的。
我想說。
真的沒事的。
我不在乎的,我不會傷心的。
我早就不愛沈謹禮了。
很早很早,就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