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回來看看就走,不會留太久。”
可顯然我的回答不能夠讓眼前這個愛子心切的瘋狂女人滿意。
一串如炮彈的質問讓我不知怎麼回答,都是些很莫名其妙的,讓人難以理解的話:
“譯兒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你非得讓他重新回到私生子的身份嗎?你要是真的愛他,就該滾遠點,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不懂?他不愛你,你能走嗎?”
當初林家風光的時候,我選了裴家不過是出於小孩子的樂趣,當初學校裏傳的厲害說,裴家的少爺如何如何厲害。
可裴譯隻是被推出來擋槍的,裴家當然舍不得優秀的繼承人裴青成了另外一家誰誰誰的玩伴,這讓人知道了得笑死。
或許我是喜歡過裴譯的,他的帥氣,順從,好服務,可那些隻是出於他對林家的屈服而已。
現在的我和支離破碎的林家,哪能對現在這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裴太子爺做個什麼?
我的緘默,讓那女人得寸進尺,密集的質問成了逼迫:“離婚!離婚!你必須跟譯兒離婚,他絕對不能被你給絆住!”
她張牙舞爪地逼近我,貼著鑽的長指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即將對我動手時,一聲“媽”讓她停下。
裴譯隔著窗,朝他媽無奈地笑,輕輕地搖頭,最後對上我:“你走吧。”
我的情緒好似一座火山,臨到噴發卻發現無物可泄。
最後的瓜葛或許是林家拉過這對母子一把,但顯然對方並不承認這些。
都不重要了。
我直直地看著裴譯,大聲問:“你走嗎?”
裴譯喉結滾動,即將要輕啟的薄唇卻斂住了,吐露出讓我失望的兩字:“不走。”
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心底嘲笑著自己,不該對任何人抱有期待的。
那女人朝我揚起屬於勝利者的炫耀微小,為趕走我這個入侵者格外開心:
“你還來裴家做什麼呢,自欺欺人還是自取其辱?”
這會兒她像個十足優雅的富太太了,挺像那位裴家已逝的前任太太的。
我不理她,忍著腳痛,邊在手機上翻看著打車軟件,邊往外走。
裴家這破地方,私家車進不來,大概是所有富人區的特點。
走到天色漸暗的時候,我望著即將抵達私家車可出入的邊緣時,長長舒了口氣。
身後衝出一輛熟悉的車,平穩且快速地停在我身邊,落下的車窗顯出裴譯那張略顯疲憊的臉:“上來。”
我覺得他奇怪,這才多久,又換了副嘴臉,反問他:“不是說不走嗎?”
他皺眉,抬起胳膊搭在車窗邊,指腹揉穴,像是對待無理取鬧的女朋友那樣,萬般無奈也得好脾氣解釋:
“我媽有精神病,你別跟她計較。”
我好笑,哪裏是我要計較,是他那個精神病媽怕我這個窮酸落魄戶的女兒賴上她那金貴的兒子。
裴譯這會兒像變了個人,對我耐心起來,話裏甚至還有挽留的意味。
其實本沒有必要來跟我說這些,在我這裏什麼也撈不到。
但我還是上了車,扯開話題問:“去醫院嗎?”
裴譯再次沉默,開車車向前。
這次的路,是醫院了,一座偏僻但昂貴的療養院。
越發臨近,我越想逃離。
想像個孩子那樣躲到母親的懷抱裏訴苦,再任性一次坦白一切,我過得不好,林家也不好,裴家更不好......
可惜我不能。
我領著裴譯進去的時候,專屬護工在前,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母親,病魔吞噬著她的生命。
她奄奄一息地在潔白的病床上,不像通知我來的病重,更像病危。
我眼淚遏製不住地往下淌,嘴裏喃喃地叫著:“媽媽,媽媽”,唯恐失去這最後一個親人。
我在國外夜以繼日打工攢下的醫療費,好像沙子落進海裏,不見水花。
她用盡力氣,睜開一條細小的縫隙,試圖看清站在窗邊的我和裴譯:“要......幸......福......依。”
我媽這樣單純的女人,認定了隻要結了婚,裴譯會對我好,帶著淺笑放鬆地離開了我。
呼吸麵罩裏的白霧越發稀薄,最後重歸透徹,死神降臨地太過急促,連叫完我名字的時間也不能延緩。
裴譯試圖替她拉上那張遮掩用的單薄白床單,被我一把掀開。
“不許碰!你走開!”
我如困獸.般朝他凶惡,可倒影在他眸子裏的,卻是個無比淒慘可憐的女人形象。
裴譯站在那裏,就像是我的救世主。
我隻是讓他來圓一個幻象,這個人不管是裴譯,還是裴青,甚至是阿貓阿狗都行,隻是在我媽眼裏,裴譯最好。
因為我以前硬纏著裴譯那些年,鼓吹我多喜歡,裴譯又有多好。
可此時他站在我身邊,有那麼遙遠,說出我難以相信的話:“有始有終,送走吧。”
“不要你的假好心!”
我護著沒有氣息還尚且溫暖的身體,全然防備著裴譯。
如果不是裴家,林家不可能那樣敗落,說不定母親還能因為接受最頂尖的醫療而治愈。
可那護工卻聽從裴譯的話,從我身後將床推走,讓我撲了個空。
媽媽最終住進了那個冰冷的小盒子裏。
護工送來盒子,離開前扣上了病房的門。
我第數不清的次數悔恨,為什麼年少玩心重,偏偏找上了裴家,害得林家被針對。
如果不是我,爸爸不會為了逃避從高樓跳下,媽媽也不會因為沒有最好的醫療而離開。
裴譯扔下一句:“回去了。”
我仍然抱著盒子蜷縮在已經冰冷的病床上,一動不動。
裴譯走出,又折返,語氣好轉又重複道:“回去吧。”
我沒力氣,心底默默回了句:我不走。
裴譯見我沒動靜,伸手向盒子。
我打開那雙手,以往骨節分明的漂亮,現在落入眼裏如同惡魔的爪牙來報複一般。
“你走!”
我指著門趕他。
他不動。
我從病床上一躍而下,渾身輕飄飄的,意識像浮在半空,身體不受控製往外跑。
出了門,才發現天亮了。
我仰頭望著初升的日出,明媚和煦的一天之始,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連軸轉了24小時。
虛弱的身體連抗議也沒有,我頭重腳輕,失去了意識。
視線裏是向我飛奔而來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