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許願

菜板上發出噠噠聲響。

粗細均勻的土豆絲，下水浸泡去掉澱粉。

啪啪幾下，蒜瓣去皮，切成末，放在碗裏備用。

爸爸抽著煙，盯著桌上的試卷。

“就這分數，也隻配上技校。”

奶奶捆著韭菜，瞪了爸爸一眼。

“九十二分，你還想怎樣，再說這才哪跟哪。”

爺爺不說話，甩了甩手上的蒜苗。

爸爸端起水杯喝下一口，啪一下放在桌上。

“高中畢業，該死哪死哪去，老子可不再管你。”

“你不管，我們管，你滾出這個家就行。”

奶奶抬起頭，冷冷地說上一句，繼續捆韭菜。

爸爸不說話，隻狠狠地睨著我。

晚飯後，媽媽打來電話。

說已經起訴離婚，問我願意跟誰。

我回複，誰也不跟。

那邊還要說什麼，我掛斷電話，順著梯子爬上槐樹。

稍微一動，一場花瓣雨。

很多次，我想從這裏一躍而下。

很多次，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總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

就比如，正爬上來的顧棉。

“最近，英語學的怎麼樣？”

一陣淡淡的清香縈繞在鼻尖，我微微側過身子往旁邊挪動。

“不錯，謝謝你。”

月光灑下，星星一閃一閃。

那應該便是弟弟了。

他曾經躺在我的腿上，小手指著月夜。

“我以後要做最亮的那顆星星，照亮姐姐走的每條路。”

【看，願望真的不能瞎許。】

顧棉遞過來筆記本，我掩下眼底的情緒打開。

裏麵寫著解題思路，和紅筆標注的注意事項。

“你很聰明，這些題目看一遍就會，等.......”

“我選理科。”

我打斷他的話，目光仍停留在剛勁有力的字跡。

很久之後，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他遞過來一顆糖，糖紙折射出斑斕的彩色。

“那就理科班見。”

走廊上，吵吵鬧鬧。

我趴在桌上，寫今天的第十張試卷。

白雪遞上一瓶牛奶，我停下手，習慣性去摩挲中指上的老繭。

那裏輕微泛疼。

“莫姚，分班以後我們還能經常見麵嗎？”

我抬起頭，看著眼前可愛白乎乎的臉，重重點頭。

中午，我揉著酸疼的手臂，在走廊上凝望對麵的三班。

張妍喝著奶茶，向我揮手。

接著踮起腳尖，在顧棉耳邊低語。

他微微點頭，露出青澀的笑容。

我轉過臉，看了眼刺目的陽光，回到教室。

繼續寫試卷。

晚自習結束，班上的人已經走 光。

最後一張試卷寫完，手裏的筆啪一下掉落。

身後腳步聲靠近，有人撿起地上的筆坐在我的旁邊。

“再怎麼努力，身體也要注意，腱肌勞損都不知道。”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台詞。

我轉過臉，竟然是校醫。

他看了眼我僵硬地動作，抱起桌上寫好的試卷。

“寫好了總要有人打分不是，對了，回去以後手臂記得熱敷。”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才反應過來。

顯然已經來不及。

打開英語筆記，我準備邊走邊背。

拐彎處，燈光下。

女人緊身連衣裙，襯得身段極好。

爸爸摟著女人，兩人緊密相貼。

我裝作沒看見，徑直走過。

爸爸一把拽住我的書包，用力一帶。

咚一聲，我後腦朝地，摔下去。

幸好，書包有足夠的分量。

手上的筆記本被搶走，嘶啦一聲。

漫天的紙屑在眼前墜落。

我跪在地上，一張一張撿起。

再一點一點拚湊。

卻還是少了首頁上的名字。

我四處張望，在陰溝出發現隱約的白色。

疾步走過去，腳下一滑。

鞋到小腿，滿是屎。

好不容易站上來，遠傳來張妍的聲音。

“莫姚，你在幹嘛？”

我扯扯嘴角，將手上的東西塞進口袋。

“拉屎。”

張妍蹙著眉看我，身後的顧棉臉上一怔。

因為昨晚陰溝拉屎的事，我來到醫務室的時候臉色微白。

校醫以為我生理期。

端著紅糖水就過來。

我沒接，隻是盯著桌上滿是叉叉的試卷。

“回去把錯題訂正在本子上，有......”

“謝謝老師。”

我鞠個躬，拿起試卷轉身就走。

一直到放學，本子上已經寫滿錯題。

背著書包去菜市場找奶奶，隔壁殺豬的老王時不時地盯著我看。

爺爺丟了一根芹菜過去，啪地一下甩在那人的臉上。

“奶奶，後天就是去醫院體檢的日子。”

我坐在小板凳上剝毛豆，這種青色的豆子剝好的價格會貴上兩倍。

所以奶奶基本一天都在重複動作，大拇指全是黑色。

“年紀大，去不去都一樣，不花那個功夫。”

我看了眼奶奶膨脹的肚子和瘦削的雙腿，不再說話。

晚上，我硬著頭皮跟爸爸提到此事。

他正從外麵回來，身上隱隱的香水味。

手腕的表一取下，我關上門，放下栓。

跪下，自動伸出手臂。

爸爸冷哼，空酒瓶嘭的摔碎。

黑色的皮鞋踩在上麵，一地碎渣。

“褲子卷起來，跪上去。”

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裏，我照做。

膝蓋下，血暈染開來。

爸爸猛吸一口煙，眼要瞥噴出火來。

“膽子不小，竟然安排老子做事。”

“她是你媽。”

這個回答我毫不猶豫，但下一秒瞳孔不禁抖了一下。

爸爸從門後抽出柳條。

我閉上眼睛，卻隻聽到啪的一聲，疼未曾落下。

一雙手覆在手臂，我猛然回頭。

四目相對。

顧棉的眸子裏映出我驚恐的臉。

爸爸扔下柳條，踹翻椅子，轉身就走。

張妍聞聲而來，再看到顧棉身後的傷時一把打開我的手。

“你瘋了嗎？”

她的語氣滿是責怪，拉著顧棉就往外走。

手仍停留在半空中，接著，慢慢收回。

掙紮著坐起來，又無力地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好想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