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背負著一條人命。
那個人是我的弟弟。
爸爸說。
“你該死。”
【是的,我該死。】
並且,八年來一直這麼認為。
......
1
皮帶一下又一下抽 打在身上。
單薄的衣衫下一條條紅色的痕跡暴露在空氣中。
隱隱透著血色。
我跪在地上,拳頭緊握。
許是打累了,爸爸手一揮,丟掉皮帶。
仰頭灌下一大口啤酒。
“媽的,當年死的怎麼不是你,小賤人。”
汗水順著額間落下,經過脖頸處未結痂的傷疤。
又澀又疼。
我微微抬起頭,透過一條一條鏽跡斑斑的鋼筋。
凝望著院子裏,一片蒼茫。
那一天,也是槐花盛開的季節。
我十歲,弟弟六歲。
隨著爺爺奶奶搬家來到這裏。
弟弟貪玩爬到樹上,不慎摔下。
當場死亡。
那時的我提著一籃子的槐花,站在那裏。
一轉頭,白色的地麵上,暈開成河。
自此,槐花再無白。
【是的,我該死,並且八年來一直這麼認為。】
“就算是死,小藝也不會原諒你。”
砰一聲,酒瓶四分五裂。
爸爸撿起地上的皮帶高高揚起。
我低下頭。
“叔叔,我爸爸有事找您。”
窗外,暗色中。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裏,聲音清冷溫潤。
爸爸臉色微滯,長長歎出一口氣,扔掉皮帶。
隨著門被重力一甩,顧棉走進來。
修長的身影籠罩下來。
手臂上傳來一陣溫熱。
“可以站起來嗎?”
我點點頭,側過身,將背後的傷隱匿。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張妍氣勢洶洶地跑進來。
“叔叔怎麼又打你,這簡直是虐待。”
我拉住她想要撩開我衣服的手。
“沒事,過幾天就好。”
“不行,去我家,晚上跟我睡。”
說著,她牽住我的手。
目光微微下沉,顧棉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更加修長。
垂在身側手微微收緊,我剛要開口。
張妍扭頭道。
“顧棉,把你家的藥送過去。”
“好。”
清冷溫潤的聲音回答得幹脆。
一進門,張妍拉著我就往床邊做。
白色的蕾絲床單,鋪上繡著玉蘭花的被褥。
兩個史努比,一左一右。
我伸手去拿抽紙,順勢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顧棉提著藥箱進來,張妍打開,去擰藥水的蓋子。
“我來。”
目光裏。
他的手心貼在她的手背。
手裏的紙,不由得捏緊。
阿姨敲門進來,放下切好的水果盤。
“晚上準備了顧棉愛吃的酥魚,還有莫姚喜歡的蝦仁玉米,還燉了甲魚湯給你們補身體。”
正說著,她的目光看向我的後背。
張妍一歪頭擋住視線。
“媽,您帶著顧棉一起出去,讓他給您看著湯。”
話落,阿姨被哄著出去,顧棉緊隨其後。
像很多次一樣,張妍熟練地給我擦藥。
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吃飯的時候,她把半個甲魚都盛在我的碗裏。
顧棉挑出魚肚上的肉,分別給我和張妍。
“今天這魚有點不入味。”
張妍咬了一口魚肉,轉臉就丟進顧棉的碗裏。
“你吃吧,不能浪費。”
顧棉搖搖頭,就著碗裏的魚和飯一起吃下去。
“莫姚,喝酒的人就是容易衝動,有什麼你跟張妍說,沒事多來家裏住住。”
她的話裏意有所指。
我點點頭,盯著碗裏的甲魚。
晚飯後,回到家。
對屋的爺爺奶奶的去看麻將,還沒有回來。
爸爸坐在那裏,麵前一盤花生米,瓶子裏的酒已經下去一半。
手腕上的表被取下,爸爸眼底猩紅一片。
我關上門,放下拴。
噗通一聲跪下。
爸爸起身,從口袋裏取出火柴盒。
輕輕一推,裏麵是一根根小拇指長的繡花針。
我低下頭,伸出手,閉上眼。
“張妍和顧棉是娃娃親,他們護你一時,但護不了你一世。”
繡花針一根根紮進指尖。
冷汗緊跟著落下。
我咬著牙,一滴淚落進塵土。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想活完一世。】
弟弟死亡帶來的無疑是家庭破碎。
爸爸因為接受不了變得異常殘暴。
媽媽提出離婚無果,便選擇去外地打工,不再回來。
爺爺奶奶靠著買菜為生,不再指望爸爸。
而我,作為沒有照顧好弟弟的罪魁禍首。
就必須成為爸爸的泄憤工具。
身上的傷遠比爺爺奶奶表麵上看到的重。
它們被我掩飾的很好。
或者說他們也無能為力。
隻能在無人的時候默默留下眼淚。
但是我在等。
還有一年,還有一年我就高中畢業。
對麵是實驗班,高二一班到四班。
張妍和顧棉在三班。
而我在高二七班,普通班。
與他們遙遙相望。
一抬頭就能看見彼此。
顧棉在對麵淡淡地笑著,手裏拿著張妍的水杯。
“還有一個月就要分班,以他們的成績應該都會留在原班級吧。”
白雪趴在欄杆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
連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到。
“文科理科的區別而已。”
我翻開手上的英語書,裏麵夾著顧棉寫下的速記方法。
據我所知,張妍選文科,而顧棉恰恰相反。
顧棉的成績排在年級前四十名。
而我已經從原來的年級第兩百名到一百四十。
區區一百個人不算什麼。
本來我是不打算參加中考,找個偏遠的技校上上算了。
那天被爸爸毒打後,我趴在地上實在站不起來。
顧棉從窗口經過,一眼便看到蜷縮在角落裏的我。
他要過來扶,我躲開。
手腕突然被鉗住,他說再僵持下去,誰都別參加中考。
無奈下,隻能任由他背著我去學校。
那時,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的背脊竟然這麼溫暖。
考試中途,手疼得實在提不起筆。
我趴在桌上,盯著被陽光鍍上一層橘色光暈的顧棉。
慢慢地,竟然睡著了。
再睜開眼,是在醫務室。
校醫說再怎麼努力也要注意身體,發燒都不知道。
顧此失彼。
我笑笑,還好他是個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