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親

走出民政局，劉庚突然問了我一句：後悔嗎？

我看著他，他已經四十歲了，頭發依舊烏黑濃密，眼角額頭不可避免地有了些皺紋。不像我，多年的內耗和勞作導致我早早的白了雙鬢，臉色憔悴。

“沒什麼好後悔的，後悔也是後悔當初沒能及時止損。”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模糊了視線。

怎麼能不後悔呢？隻是人生從來就沒有重來的機會，我隻能拖著自己這副麻木、多病的身體繼續往前走去。

我和劉庚是在1993年通過相親認識的。那時的我剛滿二十三歲，從外地打工回家，在我爹一陣劈頭蓋臉的指責中，我同意了去相親。

“好好好，我去好了吧？”

我從小就是這樣，俺爹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小時候我想上學，斷斷續續拾了幾個月的糞，攢了點錢，交了書費，在學校聽了一個學期的課。還沒到學期末的時候，俺爹就來學校揪著我的耳朵把我帶回了家。

“你弟弟剛出生，我跟你娘還得去下地幹活，你上什麼學？回家照顧你弟弟去！”

我被揪了一路，哭的臉上脖子上全是眼淚，褲腿在地上都磨破了。

回到家，弟弟小小的一個，在鋪著破草席的床上蹬著腿亂哭。

我抱起他，邊哭邊哄。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上過學了。

聽俺爹的話，我跟著媒人去了她家裏，見到了劉庚。

還沒走進去，我就看見門外圍了一群村裏的人。我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跟著媒人快速進了屋。

劉庚正拘謹地坐在桌子邊，看見我們來了，趕緊站了起來。我跟他對視了一眼，急忙心驚肉跳地低下頭。

“我今年二十二了，小學上完就不上學了，家裏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劉庚對著我輕輕地笑，笑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說話聲音也好聽。

“咱兩家差不多，我們家也是兄弟四個，我也是老.二。”

他的語氣輕快起來，好像不那麼緊張了似的。

“是呀，是呀，都是老.二，萬年老.二！”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牙齒很整齊，很白。

我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村裏愛抽煙的男人笑起來時的一嘴黃牙。

“你不抽煙嗎？”

“不抽煙，我爹喜歡抽煙，我一根都不抽。”

我喜歡不抽煙的人。我爺爺活著時喜歡抽煙，後來死的時候，大夫說是肺癌，抽煙抽的了。

我對劉庚笑笑

“挺好的，抽煙對身體不好。”

......

相親結束以後，劉庚先走了。我從媒人家裏出來的時候，村裏人在旁邊起哄

“李藍～你真要跟這個人結婚啊？他長的也太低了點。”

那時候的劉庚瘦瘦的，眼睛大且雙的很漂亮，就是長得有點低，隻有一米七的樣子。

“誰要跟他結婚啊，我才看不上他呢！”

那時候太年輕，自尊心作祟，我瞪了她們一眼，急匆匆地回了家。

到家以後，我爹就坐在堂屋門口喝水，看見我就放下了茶杯。

“咋樣？見了？”

我走的慢了些，站在堂屋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

“我不想......”那麼早結婚。

後麵的話還沒說出口，我爹的眼睛就瞪了起來。

“你不願意？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人？你怎麼不嫁給天王老子？”

我爹的聲音簡直要震破我的耳朵，我低著頭不敢再說話，再說什麼也隻是狡辯。

“我打聽了一圈，人家小學畢業後，一分錢沒花他爹娘的，自己一個人去擺攤賣東西，去工地學著砌牆、蓋房子，自己學成了，都開始接活給人家蓋房子了。多好的孩子，你怎麼就不同意？”

我抿著嘴站著，一言不發，氣得我爹摔碎了一個茶杯。

“你在外邊打工的時候，是不是跟外地的談了？你看你在家裏相親相了幾次了？怎麼沒一個你能看得上眼的？”

我爹一直怕我在外邊談一個，嫁的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但是我大字不識一個，出去打工的時候，連廠門都不敢出，更別說跟別人談戀愛了。

“我沒有談。”

我搖搖頭，眼裏委屈的淚馬上就要掉下來。

我爹不再問我有沒有

“我覺得劉庚這孩子不錯，他爹是個老老實實的莊稼漢，他娘也是個會過日子的，是個好人家，你再接觸接觸看看。”

“你覺得不錯你去嫁唄，非得讓我去......”

我小聲嘟囔著，但還是被爹聽見了，他瞪了我一眼，沒再罵我，開始打溫情牌。

“不是我罵你，你看你妹妹都結婚了，你大哥的孩子都跑著上學了，你再等下去把自己等成老姑娘怎麼辦？”

“你弟弟也不小了，你再不結婚以後他結婚了你住哪？”

我最受不了他搞這套，明明小弟還在上學，他非要說以後小弟結婚了我沒有地方去。

我敷衍了一句就往廚房走過去，準備燒火做飯。

我爹還是不開心，坐在堂屋門口狠狠地歎了口氣

“這個不滿意，那個也不滿意，你誰都不滿意！”

我那時候年輕，嘴硬的厲害。因為從小到大都沒什麼存在感，所以格外喜歡跟人唱反調。

廚房裏，娘正在切菜，隨口問了我一句

“今天相親那個小夥子長得咋樣？我聽說長得不錯，就是不高。”

“啊，是的，長得不錯。”

我拉著風箱，看灶裏燒的旺旺的火苗，心裏隻覺得開心。但是為什麼開心，我也說不清楚。

娘看了我一眼，嘴角掛上笑意，卻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