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望著那雙眼睛看呆了。
“你是新來的丫頭?”對方說話,嗓音也是極好聽的。
我忽然醒悟過來,這要麼是府上公子、要麼也是貴客,我一個丫頭,竟然呆呆盯了人家半天。
“是,我叫程麗娘,在府上喚作秋分。”
“走吧。”他淡淡道,打著傘自顧自往連廊走去,我連忙跟上。
把東西送到連廊以後,涼亭的所有東西就總算是全拿回了屋簷下,不會被雨淋壞。
“謝謝公子,勞駕您。”我使勁鞠躬行禮,想要表達一點歉意。
“我叫寧書塵。”
他卻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似的,留下這麼一句就轉身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會兒,才明白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剛才我自顧自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他便也告訴我他的。
心不在焉地想著那雙眼睛,把該做的事做完,晚上又想起這個人。
還好,我不是那等喜歡做白日夢的丫頭,他姓寧,我一個買來的丫頭,怎麼能妄想攀高枝?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寧家的三公子就叫寧書塵,真是個溫和有書生氣的名字。
收斂雜念,我繼續幹活。
在寧家幹得還算順心,一轉眼就到年關。
我與府上眾多丫頭姐妹們過了個好年,卻聽說同村的翠蓮年前被主人家罰出去下跪,在雪地裏生生凍死了。
真可憐哪,我想起自己的下人房裏雖然住了八個丫頭,卻每晚都還分到一個炭盆。
寧家人心善,就連我服侍的小千金也是很好的性子,常常分我一些果子蜜餞吃。
我在年關向神明許願,要爹娘順遂平安,要母親最好再生個弟弟,叫爺爺不再總是煩我父親。
想了想,又許願寧家一切都好,老爺、兩位夫人,古靈精怪的小千金,還有三位公子。
公子?我又想起那雙眼睛,不是期待什麼,隻是總忍不住在回憶裏欣賞。
其實好幾個月過去,那個回憶早就模糊。
小千金得了個琥珀的手串,珠子真是晶瑩剔透,溫暖瑩潤。
那雙眼睛真如這昂貴的琥珀一般漂亮嗎?我都有些不確定了。
雜念無用,我做好分內的每一件事,慶幸自己遇見了好的主家,每個月還能剩下三四文錢,攢起來也攢了有快三十文。
我給家裏稍了二十文,多少算些補貼。
可年關剛過,不好的消息就一樁接一樁。
好端端的寧家,竟然一夜之間就被判了大罪,要全家下獄。
聖上開恩,嫁出去的兩個姐姐不管,隻要抓老爺夫人和三個公子。
下獄前一晚,夫人讓總管給我們分了錢,叫我們各自回家,連賣身契都還了回來。
我正要為自己扼腕歎息,再找別處生計的時候,卻見小千金寧昭正在府門外抽噎。
她躲在牆根下,正是大晚上的,要不是我與她相熟,都認不出來。
“小......”我回頭看了眼府門外守著的官兵,把“千金”兩個字吞掉。
“阿昭?是你嗎,阿昭?”
正哭泣的小千金止住了聲,望向我:“是誰......秋分?”
她剛說到這裏,又嗚嗚的哭起來:“不對,不能叫你秋分了。現在沒了寧家,你是自由身了。”
我上前牽起她的手,左右是不舍得,幹脆道:“我叫程麗娘,寧家沒了還有我,他們隻管男丁,我們兩個去討營生吧!”
寧昭愣了愣,一抹眼淚:“好,我們去討營生,將來救爹娘和兄長出獄!”
她拿出一個小布袋,好家夥,裏麵竟然有整整五十兩銀錠。
我手上的前才三四兩,對這銀錠一瞧,頓時驚呼一聲。
寧昭捂住我的嘴:“噓,我從家裏好不容易偷出來的。我家家產都要充公,你可別聲張。走吧,我們去討個什麼營生?”
我想來想去:“這麼多錢......我們盤個鋪麵,做早餐吧!”
寧昭也想來想去,最後竟然把這五十兩銀子塞到我手裏。
“麗娘,你會合計,你拿著吧,我不懂這些,我都聽你的。”
我拿著沉甸甸的銀子,覺得鼻頭又有點發酸了。
“小千金......”
“別叫我小千金,就叫我阿昭吧。走,我們快跑。”
官府林立的火把和整齊的士兵旁不遠,我和寧昭兩個人手握寧家最後的五十兩銀子,跑進了濃稠的夜色裏。
我們不敢投宿,找個屋簷湊合一晚。
第二天,在洛陽城稍偏僻、遠離寧府的位置盤下一個鋪子。
鋪子窄小,攏共沒花多少。這些錢我都留著,準備上下打點打點,去獄中看望寧家老少。
總要讓他們知道,還有一個女兒自由地活著,未來還有盼頭才是。
很快,一家賣包子的早點鋪子就收拾出來。
除了包子,我也時不時做些固定的飯食,賣給周圍打短工的人們。
等過了一個多月,冬天的寒意漸漸褪了不少以後,我決定要去獄中看望一下寧家人。
果然打點費勁,我手上的銀子散了一大半,終於能夠進去跟他們說兩三句話。
我帶著自己蒸好的包子和一點米酒,來到了牢房最深處。
這家人不知道觸犯了什麼王法,全都關在重罪牢裏。
“這家人罪過深,你少說幾句,免得我難做。”獄卒道。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帶著忐忑的心情,踩著泥濘臟汙的地麵來到牢門外。
我一打眼就認出來,裏邊的正是寧老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