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爸爸才歸家,他看起來很疲憊,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我冷冷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暢快嗎?或許有一些。
我摸著書桌上的一排小狗兒木雕,這是哥哥送我的,每年我生日的時候,他都會親手刻上一個。
普通的木頭上小狗的神情活靈活現,當初哥哥是不是就這樣,在家裏的燈光下,一筆一劃的刻著。
我抹了抹眼角的濕 潤,抽噎起來。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可我再也收不到小狗兒木雕。
不知怎麼,我忽然想到今天那個男人的臉,他看起來同哥哥一般大,就連好看的側臉都有幾分相似。
我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衝動,想要和他一起過生日的衝動。
第二天,我從床下的木板裏的縫隙處摳出五十塊錢,這是哥哥曾經塞給我的。
最困難的時,被爸爸懲罰沒有衛生巾用的時候,我都沒有動用這筆錢,可現在,我想用它,我腦子浮現出那相似的下巴,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我從蛋糕店裏買了兩個最便宜的紙杯蛋糕,腆著臉找店員姐姐要了一根蠟燭,店員姐姐還送了我一盒火柴。
我奔向破牆那,一路上蟬鳴不止,風兒都帶著些許燥熱。
他今天沒有坐在牆上,隻斜斜靠在牆上,腿站的筆直,身子卻是慵懶的。
“來了。”他看向我,眸子裏帶起一絲笑意。
我慢慢走近他,心又不合時宜的跳動起來。
“今天你生日?”
他看著我手上的紙杯蛋糕,疑惑的揚起了眉。
我看著手上粗糙的包裝,就連紙杯蛋糕頂端的奶油都不知什麼時候歪了一坨,羞意一下子湧了上來。
“早說。”
他從口袋中摸索,竟掏出了一個小狗擺件。
我怔怔地看著他,擺件材質似乎是陶瓷,色彩分明,看起來十分精致。
“今天路過順手買的,可我身上也隻有這個了,你要是不喜歡......”
“不,我很喜歡。”
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小狗擺件,眼睛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我心中充滿了感激,不管這一切有多巧合,上天還是眷顧我的。
他笑意盈盈,劃過火柴,將蠟燭插 進了蛋糕上。
“生日快樂。”
我忍著淚,許下了今年第一個願望。
“願哥哥大仇得報。”
看的出來,男人應該家境優渥,他的儀態很好,吃相很斯文,可還是將那個廉價的紙杯蛋糕全都吞咽進肚。
很奇怪,我們並沒有過多交談,大多數時候,我們隻靜靜呆在一塊,可我們絲毫不覺得尷尬。
太陽落下,霞光照亮了半片天。
“你是附近的高中生,高三?”
我點點頭,反問他:“你呢?”
他笑著:“小丫頭片子,你猜?”
我有些惱怒,瞪了他一眼,可又期待的看向他:“大三?”
如果哥哥還在世,他如今也該大三了。
男人是真的驚訝了,清冷的臉瞬間生動起來。
“猜的還挺準,馬上高考了吧,高考加油,一個月後,我在這等你。”
“恬恬,你放心考,哥哥在這等你。”
我的淚意瞬間爆發出來,淚水洶湧而下。
男人一下子慌了神,他緊張的看著我,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我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卻怎麼也控製不住,還朝男人冒了個鼻涕泡。
我又羞又憤,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都熱了起來。
他一直小聲哄著我,聲音低沉又溫柔。
終於,我哭聲止住,他也鬆了好大一口氣。
“怎麼了?不想說也沒關係。”
“我隻是,有些感動,我已經很久沒感受過被關愛的感覺了。”
男人的神情晦澀不明,他摸了摸 我的腦袋,認真看著我。
“你永遠值得被愛。”
“有時候太過被愛也不是一件好事,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猛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落寞的坐在牆頭,有了傾聽的欲 望。
“我是長子,還有個妹妹,可我爸媽自我出生起,就對我寄予厚望。”
“別的小朋友在玩耍的時候,我在房裏練琴。”
“有一年生日,我想要一套奧特曼,我爸那次發了好大的脾氣,他將別的小孩送我的禮物砸了個稀巴爛,說我玩物喪誌。”
“我那時才多大?六七歲吧,正是最愛玩的時候,可想而知我那次被嚇得有多狠,到了晚上,我發起了燒,人都迷糊起來。”
“我爸說,這是我應得的懲罰,直到我開始說胡話,我才被允許帶去醫院。”
“於是我隻能按照他們的預期長大,我永遠隻能是第一名,如果我沒有拿第一,我就要被關禁閉,在一個沒有一絲光線的地方呆上三天三夜。”
說著說著,他神情痛苦,臉都扭曲成一團。
我拍拍他的背,兩個人緊緊挨在一起,相互取暖。
這種過分關愛真的是愛嗎?真的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嗎?
我想起我爸對我哥,自從我哥在學習上展露驚人的天賦後,我爸對我哥就好了起來,他不僅戒掉了酒,更對我哥噓寒問暖。
可我哥隻要稍微離開我爸的視線,我爸就變的狂躁。
有一年,我哥被邀去同學家玩,那天他回來的挺晚,身上還有些酒味。
我爸第一次在我麵前扇了我哥一巴掌。
“你還敢喝酒,你不知道酒精會麻痹神經影響智商嗎?”
我哥捂住我的耳朵,快速小聲讓我回房。
我執拗的擋在我哥身前,可我不過剛念初中,在那的下場不過是被我爸連帶著扇了兩巴掌。
從那天起,我哥去哪都要向我爸報備,入口的東西隻能吃我爸準備的。
這些虛偽的人,以愛之名困住我們,實則真的是愛嗎?
我曾經以為我哥是被愛的,可後來我知道,他隻是我爸長臉的工具。
就如現在的我。
我認真的看著身邊的男人:“你已經長大,會有自己精彩的人生的。”
“我們都要為自己而活。”
剛進家門,我便聞到了一股極其強烈的酒味,一個酒瓶咕嚕嚕的滾到我腳底上,曾經那些不好的回憶一窩蜂的湧了上來。
“你死去哪裏去了?”
我爸跌坐在地上,手上拿著一個酒瓶,他喝酒容易上臉,此刻他的臉便一片通紅,雙眼狠戾的看著我。
我還未說話,他便憤怒的起身,手裏緊緊捏住酒瓶跌跌撞撞的朝我奔來。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他想打我。
突然間知道愛子死去的真相那種無力感需要發泄,更何況,敵人是那麼的強大。
換做以前,我可能會沉默的忍受,可現在,我已經布了這麼久的局,是到回報的時候了。
我將腳下的酒瓶踢到他身前,他一個不慎踉蹌跌倒,他還不停的在嘟囔著。
“你個賤貨,你給我等著,看老子怎麼打不死你。”
我爸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他以為他還是曾經那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人,可他忘了,他現在已經有了白頭發,背也開始佝僂。
而我,早也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
每當他將要爬起的時候,我便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我爸驚訝極了,他睜著眼睛,愣愣的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手下一向懦弱的女兒竟然會反抗。
好幾分鐘過去,他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他揮舞著酒瓶,我離他遠遠的,像看耍雜戲的猴子,或許是我的眼神刺痛了我爸的自尊心,他惱羞成怒的將酒瓶扔向我。
“啪!”
酒瓶打到了牆上,餘下的液體四下飛濺,玻璃渣渣也掉了一地。
我冷冷的看著他,怎麼,這就受不了了?
以後有你受的。
“以前你總說,我哥是被我害死的。”
聽到我提我哥,我爸渾濁的眼睛抬了起來,他歪著腦袋,似乎在回憶什麼。
“你說我的經血肮臟,逼我第一天衝冷水澡,你隻要一不如意,就讓我像條狗一樣在地上爬。”
“可你分明知道,我哥的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就是生氣,惱怒,我哥多優秀啊,清北的料子,他可以為你帶來多少名氣,可以給你賺多少錢。”
“你將我哥死去的怒氣全施加到我身上,又妄圖培養出第二個我哥,你一邊慶幸我有哥哥的天賦,又一邊厭惡我是個女孩,要嫁出去的女孩。”
“要我說,我哥才是你害死的!你才是罪魁禍首!”
“胡說!你胡說!”
“如果你像正常家庭的爸爸那樣,我哥會不跟你說他經曆的那些嗎?你表麵上對他不錯,實則對他高度控製,逼迫他連上廁所都在學習,你們日日相處,卻連我哥經曆了校園霸淩都不知道。”
“你才不把我哥當成自己的孩子,你心裏麵隻有你自己!”
我爸的眼角緩緩流出兩行淚:“胡說,你胡說。”
或許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此刻他就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開始抽噎,最後大哭起來。
那是他最愛的兒子啊。
也許某些時候,他是真的疼愛過我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