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60年，大河村上下如火如荼忙秋收。

村尾老沈家，土坯房裏傳出一陣陣女人的哀嚎聲。

沈老太一家被人從地頭叫回來，接生婆見他們回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沈老大，你婆娘難產，你得趕緊拿個主意，是保大還是保小？”

沈老大急得滿頭是汗，他跟媳婦盼了五年才來這麼個孩子，要是保不住......

沈老太最看不上大兒子這副優柔寡斷樣，一把將人搡開，操著破鑼嗓子喊：“我們保大！”

接生婆啊了一聲，頗為詫異。

一般農村人家都是保小留後，別看沈老太平時不待見大兒媳，真到事兒上還是心疼她的。

屋外頭，沈老太灌了一茶缸子涼水：“保小的添一張嘴不說，還得出個人伺候他！保下大的就不愁小的，老娘可沒錢再給這幾個冤孽重新娶媳婦！”

老沈家是村裏有名的貧困戶。

沈老太男人死的早，一人拉扯三個兒子。沈老大長兄如父，先給兩個弟弟娶了媳婦，剩下自個兒單到二十七歲，一分錢不花娶了成分不好的地主閨女。

地主閨女身量細，屁股小又不會做活，一直不受沈老太待見。

娶進家門五年不開懷，好不容易生娃又難產。

兩個妯娌湊在灶台旁，一麵生火燒熱水一麵說閑話。

老三媳婦顧秀芳沒好氣地往灶台裏捅柴火：“地主家的小姐就是金貴！生個孩子鬧得全家不得安生，害咱們少掙一天工分！”

老 二媳婦李曉娟把熱水送過去，使眼色讓她少說兩句。

屋裏哀嚎聲一陣大過一陣，突然靜了一瞬，緊接著傳出小貓似的微弱哭聲。

接生婆抱著孩子樂顛顛跑出來。

“大喜啊！母女平安！多虧我手藝好，換了旁人肯定保不下她們母女！”

“啥？是個女娃？”

沈老太沒好氣地瞥了一眼接生婆懷裏的孩子。

生男娃能傳宗接代，女娃就是個吃白飯的！

老·二跟老三家的都是一舉得男，沈老太為了省口糧，讓她們封肚不許再生。偏這老大家的沒眼色，生個賠錢貨！

“扔走扔走！折騰半天就生了個小丫頭片子！真晦氣！”

“別怪娘不疼你，眼下日子難過，這個孩子就算了，往後你跟桂芬再生好的！”

話音落，沈老大唇角的笑僵住，知道娘想把這孩子扔到後山，讓她自生自滅，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娘，我跟桂芬盼了五年才得這個閨女，求你別把她扔了！”

沈老太撇過臉不言語，兩個妯娌站在一旁看戲。

顧秀芳麵帶得意，賤丫頭片子不作數，她兒子仍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好東西都得緊著他。

李曉娟不落忍地看了一眼裏屋，孫桂芬脫力昏了過去，還不知道自己拚死生下的孩子就要被扔了。

“娘，以後我隻吃一半口糧，多做活養活她們娘倆，中不中？”

沈老大抱著沈老太的腿苦苦哀求，沈老太冷著臉就是不肯鬆口。

突然，她耳邊響起一道稚嫩的奶音。

[呦，這是什麼年月，還搞重男輕女那一套？快讓我瞅瞅是哪個老不死的封建餘孽！？]

誰在罵她？

沈老太狐疑地看了一眼眾人，最後視線落在孩子身上。

那女娃雖是早產，但長得白白嫩嫩，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好奇看著周圍。

[媽耶，土胚房土炕土牆土灶台，勞動鞋，羊肚巾，帶標語的搪瓷茶缸子......]

[我的命好苦，竟然出生在物資匱乏的六十年代，還碰上個重男輕女的老巫婆！]

[完犢子，我要是被扔到後山，開局既結局！必死無疑啊！]

沈老太心裏一個激靈，這聲音是她孫女發出來的？

這小丫頭片子竟然敢罵她？！

不對！孩子這麼小怎麼會說話？！

沈老太看了一眼大兒子跟兩個兒媳，他們臉上沒有絲毫異樣，難道這聲音隻有她能聽見？

後背竄起一陣雞皮疙瘩，沈老太張口就要罵。

“你個賤丫頭！哪來的妖魔鬼怪敢在我跟前賣弄，我這就把你扔了！看你還怎麼作妖！”

幹癟的嘴唇開開合合，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沈老太心裏發慌，揚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疼的，不是幻覺......

“啪啪”兩聲脆響把一屋人都驚住了。

沈老大愣怔，忙按住她的手：“娘，你這是幹啥！”

兩個妯娌麵麵相覷，躲進裏屋，生怕被婆婆的怒氣波及。

接生婆原本手心朝上等辛苦費，悻悻收回，啐了口窮酸揚長而去。到處跟人嚼舌根，說老沈家生了個賠錢貨，氣得沈老太神誌不清，直抽自己嘴巴。

[我奶這不是有啥大病吧？精神類的？不會遺傳給我吧？]

女娃眼睛瞪得溜圓，直呼自己命苦。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紀的考古專家，在大西北考察時遭遇地震，一命嗚呼。

再睜眼就到這裏。

前世她出身山區，因為是女娃被扔到福利院門口，靠著社會救助好歹能吃飽穿暖，半工半讀考大學，成專家。

現在被扔，不是凍死就是餓死，還有可能被山裏的野狼咬死......

[這年月眼瞅著就要鬧三 年 自 然 災 害，災害過去就是十年運動，七七年恢複高考，隻要熬過去，我就能吃上時代紅利！]

[但問題是......該怎麼讓重男輕女的老妖婆把我留下？]

三 年 自 然 災 害？七七年？恢複高考？大學生？

沈老太耳朵動了動，目光狐疑地看著小孫女。

這丫頭到底是什麼托生的？

咋知道這麼多新鮮名詞？就她個賠錢貨還想考大學？

“娘，求求你了，好歹是條命，這可是您老的親孫女啊！”

沈老大抱著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沈老太回神，覺得小孫女邪性，不敢多看，悄咪溜到自個兒屋子，從櫃裏掏出一把線香跟洋火，背著人朝後山的黃大仙廟走去。

這年月到處都鬧著破四舊，村裏的大廟小觀都推了。隻剩下後山窟一處泥捏的黃大仙像。村裏老人遇事不決就悄悄到這兒拜拜。

臨走前撂下一句：“行了！先留著吧！等我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