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家別墅。
逢竹石和徐安寧坐在下首,絲毫沒有長輩的做派,小意謹慎看著葉沐陽。
警察前腳走,後腳這對夫婦就收了麵上的悲痛之色。
對逢竹石而言,就算逢玉兒身上流著他的血,但是畢竟二十年來也沒在身邊養著,一年見幾麵,說冷血點,死了也就死了,就是死的不是時候。
他還得操心安撫逢玉兒的親媽,那個心機頗深的瘋婆子,後半輩子都指望著靠賣女兒上位,眼見著指望沒了,不得來逢家拚命。
“霖兒,你動作快點,別讓葉二爺久等了。”徐安寧衝著樓上催了一聲,見逢霖沒動靜,吩咐,“陳媽,去看看三小姐。對了,吳媽不在了,她的位置你補上。”
語氣很輕鬆。
逢霖從不為難下人,所以就算心裏下定了主意,還是跟著陳媽下了樓。
徐安寧一見她憔悴的模樣,連聲嗔怪起來,“你看看你,要去辦喜事兒,你搞成這樣是做什麼?快去把給你定做的禮服換上,樣式是媽媽特地給你挑的。”
逢竹石也跟著開了口,“霖兒,你小時候不還說過以後要嫁給葉家哥哥?爸爸提前恭喜你得償所願,快去更衣吧。”
明明心裏那麼悲傷,可逢霖忽然不合時宜的想笑。
看看,多麼薄情的一家人,頃刻間這裏就沒了逢玉兒的任何痕跡,就好像她從沒出現過一樣。
“幼時的戲言做不得數,”逢霖聲音裏透著無盡的疲憊,“逢家三小姐和葉家的婚約就此作罷吧。”
她話一出,逢竹石和徐安寧臉色都變了。
葉沐陽審視的眼神在逢霖臉上停了幾秒,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逢家出事了,三小姐今天心情不好,”葉沐陽的聲音很輕,但口吻是不容拒絕的命令,“我給三小姐一晚上的時間,明天老地方,我等你。”
逢霖嗤笑出聲,靜靜地抬眼,直視葉沐陽,眼底曾經的怯懦和討好都蕩然無存,根本不在意逢父逢母想殺了她的眼神,開口,“我說了,婚約作罷,二爺要強買強賣嗎?”
她分明一無所有,無甚倚仗,但語氣裏的堅決不比葉沐陽弱。
逢霖知道拒絕葉二爺會有什麼後果,但她不在意——她現在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媽媽死了,自己為什麼還要委曲求全、曲意逢迎?
自己早該死的。
現在死了,說不準還能在黃泉路上追上她,光明正大的喊一聲“媽媽”。
葉沐陽注視著她小小的發旋,極力克製著把她攬進懷裏輕聲撫慰的衝動,強硬的拽著逢霖纖細的手腕往門外拖。
激烈的反抗間,逢霖臉上迎來了重重的一個耳光,接著就是耳側落下的一句話,是葉沐陽宛如地獄來的聲音。
“蠢貨,你不想活了,也不該拉著你妹妹一起去死,她也隻有你了。”
葉沐陽手重,逢霖半個腦袋裏都是嗡嗡聲,嘴裏一片腥甜。
她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戰栗著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在逢家別墅的門口,嗚咽片刻後,開始嚎啕大哭。
哭自己為人棋子的二十年。
生不能,死不能。
哭的狼狽而又撕心裂肺。
細碎的哭聲往葉沐陽心尖尖裏鑽,像一萬隻小蟲在啃噬他的骨髓,他加快了步子往停車的位置走。
手機響了。
“沐陽,逢霖那丫頭做的很漂亮,她比你有決斷多了,說不準日後還真能成事。你把他帶來吧,爺爺想見一麵。”耳邊是葉老爺子的聲音,慢吞吞的。
逢霖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去而複返,他對她說,“你拿到入場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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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霖沒想到的是,葉老爺子居然主動提出來了給逢霖一晚上休整,訂婚宴可以推到明天。
而下次訂婚宴的主角毋庸置疑將是逢霖和葉沐陽二人。
葉老爺子吩咐葉小三爺對外宣布他突發身體不適,接著換上了慈祥愛憐的目光,去牽逢霖的手。
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還有個妹妹需要照顧,逢霖現在乖順的像隻貓,笑的幹幹淨淨,就連紅腫的眼眶都被精致的妝容掩去了。
葉老爺子笑的慈愛,盯著逢霖的臉說出的話卻是刻薄的很,“聽說死的那人是你親媽?”
葉沐陽不遠不近的站著,聽見這句話後,身子下意識動了動,少見的緊張起來。
他怕逢霖一巴掌抽過去,這樣的話,過了今晚,逢家就隻剩下兩個女兒了。
但逢霖隻是溫馴的垂眼,模棱兩可的答,“嗯,算是吧。”
“你怎麼說服你媽同意幫你辦這事兒的?辦的真漂亮。”
葉老爺子還在慈祥的笑,不依不饒的問,好像非要把逢霖的心捅個對穿。
逢霖把舌尖都要出了血,聽見自己聲音飄飄渺渺的答,“她得了病,本來也活不了多久了,當媽的總要心疼女兒,說服她也不難。”
“真是個聰明孩子,像我們葉家的人。”
老爺子輕飄飄的這句話說出口,房間裏的空氣死寂了一瞬。
他這豈止是承認了逢霖的身份,簡直就是對逢霖的最高褒揚。
葉沐陽不合時宜的走了神,他想起來,父親在世的時候,爺爺經常對父親說的一句話就就是“你這樣的性子哪裏像我們葉家的人!”
葉行風剛打發完外麵的客人,回來正好聽見這句話,真心實意的笑著恭維了一句,“二嫂好,有些年不見了,二嫂還跟當年一樣漂亮,不愧是我們一高的校花。”
葉行風堪堪成年,不論是笑容還是語氣都帶著未褪盡的少年人的稚氣。
他看似無意說出去的這句話好像提醒了葉老爺子什麼,葉老爺子本來在葉景天的攙扶下走到了門口,又停住了,回看葉沐陽,“小二,你當年在一高是不是為了搶女人打過架,還打輸了,我罰你跪了一夜祠堂來著?那女人是誰家的孩子?”
葉沐陽的手指微不可查的蜷了蜷,旋即強逼著自己鬆開,桃花眼泛起波瀾,抱歉的笑,“爺爺您這可問著我了,我這些年幹的荒唐事兒不少,這一樁還真記不清。”
接著他隨手把逢霖攬進懷裏,隨意地承諾,“不過您放心,訂婚後就不會了。”
逢霖感覺自己就像個傀儡,心裏明明是麻木的,卻也能在這種時候恰到好處的笑開,靠在葉沐陽懷裏,“爺爺您放心,我會管著沐陽的。”
好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