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地方的時候,徐折卿瘦削的身影被大衣層層包裹,立在門口處翹首以盼。
我扶著侍女的手下轎時,徐折卿搶著上來扶,蠻橫地擠開侍女,我沒多說什麼,便將手搭在他的手心上。
貼近了,就能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濃重的藥味,不需要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又瘦了許多,形銷骨立得有些脫相了。
到底是自己的狗,怎麼不心疼。
下了地,我將披風抖開,將徐折卿納入,我們許久沒有如此貼近了,徐折卿亦震驚非常,一麵依賴地貼近,一麵小心翼翼地問。
“陛陛下…”
我勾起笑,反問:“朕心疼督主病弱,怎麼,不願嗎?”
徐折卿估計腦袋都糊了,想不明白為何前幾日宛如生死仇敵,今日來卻親密,他有點遭不住。
聽見我的話,搖著頭,卻又偷偷向我貼得更近,恨不得蜷縮進來。
病態薄紅的眼瞼,此刻無力地兜著沉甸甸的欣喜,一眨一眨的,時不時偷偷瞧我。
仿佛他又不是京城裏瘋得令人聞風喪膽的徐督主,而是當初我剛剛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小可憐。
我不是念舊的人,卻總是不可控地想起以往的事情。
大概我也心知,徐折卿還是會死,還是死在我手上,卻還是矛盾地喚醒那些早已破舊的情感記憶。
是怕自己後悔嗎?
木已成舟,當初馬車上聽到的那席話,最終還是會化成一把利刃,隨時隨地供我使用,捅進徐折卿的命門。
“陛下用膳了嗎?我這隻有些清粥小菜,現在讓下人再去弄些您愛吃的也來得及的。”
“粥還是溫的嗎?”
“啊?哦哦,溫的,還溫在爐上。”
我牽過他微涼的手,將暖爐塞進他另一隻手裏,便抬腳往殿內走去。
“那便陪你用些粥罷了。”
徐折卿臉微微發燙,眼裏也是水淩淩的,根本看不進扇德不止一次投來的眼神,想讓他冷靜點。
今天的事,誰都看出來很反常,皇帝和徐督主貌合神離已久,前段時間更是寧死也不願見,今日卻反常地擺駕親臨到此。
徐折卿何嘗看不出來,是他自願溺死在這的,這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心軟的原因。
他也如朕一般貪戀彼此,卻又死也不肯放掉權勢,權勢這種東西,一旦擁有,就絕不可能自願放手。
我們如出一轍的貪婪,卻又對彼此心慈手軟,世間上常說的男歡女愛似乎在我們身上並不搭配,要更濃厚複雜些。
就像,可以同穴而眠,今夕卻不能同寢。
“陛下,隻有一些清淡的素菜,不如我去小房再做點菜,你不是一向喜歡雪菜嗎?我這一直有備著的。”
我回過神來,麵對他期待的眼神,笑著應下。
徐折卿立馬歡歡喜喜地出去,親自下廚搗騰我素來愛吃的菜。
他雖病著,動作卻很快,不一會就端著冒熱氣的菜上桌,招呼我快嘗嘗。
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急忙攔下我的動作,先夾起一片放入嘴裏吃,讓我知道這菜沒毒。
我略帶責備地看向他,他一下子就慌了,手足無措地站著,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將他拉到椅上坐著,輕輕訓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我信你。那樣燙的菜,吃這麼快,也不怕腸子受不了。”
他連忙點頭一一應下,看向我眼底的笑意和欣喜更重了。
一頓飯雖清湯寡粥的,但也算吃得其樂融融。
“折卿,我要許敏安,我知道他在這,他不能活著。”
徐折卿笑容一僵,幹巴巴地問:“陛下,能不能別殺他,他對我很重要。”
我伸出手撫在他臉上,移到下巴,一用力將他拽到麵前,貼得極近。
我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嚴肅道:“他的命對我也很重要,你該知道,我和他誰更重要,你為了他能舍棄我嗎?折卿,你舍得嗎?”
徐折卿表情掙紮,既沉溺於我的溫柔和虛假愛意,又在許敏安身後所代表的權勢難舍難分。
但當我一說出那句“你舍得嗎?”,他一下子表情空白,說不出話了。
好半響才緩緩點了點頭,便脫力般埋進我的懷裏,就靜靜地相處著。
三言兩語間就已經定了未來的事,可結局卻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那時我應當極為後悔今天如此逼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