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中發生的一切,蘇雲汀一概不知。
她準備好工具,十點從家裏出發,十點半,跟吳夫人在溪川公園門口碰頭。
午夜的公園極為安靜,道路兩旁的路燈幽幽亮著。
夜風拂過,樹影徐徐,月光撒下冷冰冰的一道晃。
“嘶......”
吳夫人經不住打個寒顫,使勁裹緊厚大衣。
“大師,這公園好像跟白日裏不太一樣。”
“溪川公園本是為了鎮壓怪異建造,白日有人氣壓製,自然體會不到陰氣,夜晚鬼物盛行,你覺得森冷也是正常。”
“鎮、鎮壓怪異......?”吳夫人嚇得結巴,“沒聽說過這事。”
蘇雲汀解釋:“這裏曾是萬人坑,數萬腐屍之上誕生出糜爛之物。當時犧牲不少人才鎮住此物。為了避免怪物複生,此事禁止提及,多年來不為外人所知。”
她將往事徐徐道來,雲淡風輕中又帶出幾分血腥的殘酷。
“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的一位師叔參與過此事。”
蘇雲汀難掩驕傲。
當年的玄妙觀還是個大宗門,雖然道觀破爛,但師祖和師叔們都有真本事。
奈何隨著一次失竊,本門的絕密法術記載丟失,配套的靈器也音信全無。
外加自家那不靠譜的師傅,玄妙觀一路落落落落落。
現在嘛......好漢不提當年勇。
“我們進去吧,要趕在午夜前完成招魂。”
蘇雲汀邁開步子,大踏步朝著裏麵走去。
吳夫人不敢遲疑,忙不迭地跟上去,同時暗自慶幸找了個靠譜的大師。
就憑這份信手拈來的舊聞,足以窺見門派底蘊。
大師一定出自極其了不得的宗門,回頭定要親自上柱香!
佇立在兩側的路燈閃了下,“啪嗒——”驟然暗下。
白色霧氣不知從何而來,飄飄渺渺地蕩開,宛如一層薄紗將公園從頭到尾籠罩。
似是保護,又似是隔絕。
徹底掩蓋住兩道消失的背影。
荷花池位於溪川公園東南角,是百姓們最愛去的地方。
由於池塘裏養著不少鯉魚,又被大家親切的稱作“好運池”。
然而吳夫人第一次發現好運池這麼臭!
還沒有走近,空氣中便飄來腥臭的腐爛味,她下意識捂住鼻子,忍不住幹嘔一下。
“負責人都不換水嗎?”吳夫人緊鎖眉頭喊道,“臭得要命!”
蘇雲汀撇頭瞧眼她,繼續扭頭注視前方。
已是深秋,池子裏的荷花謝了,隻留下頹唐的殘葉。
池底用來照明的小燈壞了,借著頭頂慘白的月光,水麵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黑色死寂,卻又在某些地方泛起微妙的磷光。
“咕嚕嚕......”
水麵泛起泡泡,荷葉下方黑影一閃而過。
似有活物在其中遊弋。
吳夫人汗毛聳立,噌地跑到蘇雲汀身旁,死死拽住她。
“大、大師,”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這、這是怎麼回事?”
蘇雲汀若有所思地看眼她,慢吞吞地回答:
“唔......你沒有發現周圍沒有聲音嗎?”
聲音......被她一提醒,吳夫人也注意到這點。
隻聽四麵八方除了那“咕嚕嚕”的氣泡音,再聽不到別的聲音。
風聲、蟲鳴、草葉交織......一切屬於自然界的聲音全部消失,她仿佛置身於真空。
雙腳不自覺地懸空,雙眸失去聚焦點。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在腦中炸響。
吳夫人茫然無措地回神,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剛、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你中午塗了牛眼淚,靈感太高了,會不自覺的被異常吸引。”
慘白的臉色更加沒有血色。吳夫人連撐著地麵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蘇雲汀不希望客戶死在這裏,一把將人扯起。
“現在返回還來得及。”
“......不,”吳夫人咬緊牙關,“今日不見到囡囡,我絕不離開。”
好言難勸要死的鬼,蘇雲汀歎口氣。
“行,咱們倆繼續往前走,招魂要在池中央的亭內進行,”她警告道,“記得不要關注周遭,時刻跟緊我。”
噠噠噠——
兩人踏上通往荷花池中央的石階。
為了讓“荷花池”三個字名副其實,除卻池塘裏栽種的許多荷花外,通往涼亭的踏板更被雕刻成荷葉的模樣。
放在白日行走,頗有意趣;放在烏漆嘛黑的夜晚,心裏罵娘。
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注意摔下去。
吳夫人一邊走一邊抖腿。
等邁入八角涼亭後,吳夫人長舒口氣,蘇雲汀也長舒口氣。
這座八角涼亭,平平無奇,你可以在全國的任何公園看到它。
蘇雲汀準備招魂儀式。
地上用朱砂畫了個圈,中央放上一碗水,左右擺著迷你香爐,爐內各插著一隻香,亮著微弱紅光,沒有什麼煙氣。
碗底壓著一張紅紙,上頭寫著“陳望舒”的生辰八字。
吳夫人對這陣仗不陌生。
在她幼年時,同村孩子若有丟魂,母親或奶奶就回站在灶台前喊魂。
不過她自小皮實,沒經曆過這事,這還是第一次。
蘇雲汀送出取血針,“將鮮血滴在碗裏,要右手無名指指腹的。”
噠——赤紅色、溫熱的鮮血融入水中,很快綻出一朵紅色大麗花,兩旁的線香猛然亮了下,煙氣絲絲縷縷地蔓延。
吳夫人緊張地咽吐沫:“這、這是......”
“可以走下一步了。”蘇雲汀滿意頷首,“開始喊吧。”
“喊什麼?”
“喊你女兒的名字,說些喚她回家的話,一直喊下去,就算你發現有靈魂出現也不能停,直到兩炷香燃完才可以結束。”
“記住,無論中間聽到或看到任何事情,都不要理會。”
蘇雲汀踏出紅圈,站在一旁。
吳夫人盯著那張紅紙,恍惚間看到囡囡在衝她笑,她開始高喊:“囡囡,回家啦!囡囡,媽媽在這裏,跟我回家吧......”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傳出,聲音回蕩在水麵上,風聲忽然大作,呼呼吹拂,讓清晰的話語化作轉成獰叫的尾音。
“囡、囡囡......”吳夫人注意到這點,聲音開始結巴,情不自禁得地扭頭。
蘇雲汀朝她微微一笑。
鎮定,早已安排妥當。
線香的煙氣逸散,猶如實質、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亭內。
置身於濃煙的正中央,吳夫人不覺得嗆鼻子,就連鼻腔內縈繞不去的腥臭味也散去些。
不安的心瞬間定了,她繼續放聲大喊:
“囡囡,回家,媽媽來接你嘍!......”
溫柔的呼喚沒有作用,她又化作厲聲疾呼:
“陳望舒——!放學回家,你又跑哪兒去玩了,再不出來小心我打你屁|股......”
“幼兒園的小紅花也沒有,別想得到老師的表揚......”
“陳望舒,囡囡,回家!快點回來!”
......
陳望舒蹲在角落,小腳蹭著地麵。
“不想玩躲貓貓,好餓哦,我想回家......”
她朝虛空喊了嗓子,“可不可以不玩了呀,我好累哦。”
不知虛空那頭回了什麼,小姑娘嘴巴撅起,掛個醬油瓶不成問題。
“討厭,討厭,最討厭你了!”
“......回家......”
空中隱約傳來呼喚聲,陳望舒一愣,歪著腦袋思考:
“嗯?這聲音好像我媽媽哦,啊!”她敲下手掌,“我媽叫我回家吃飯!好耶!”
她好似抓到借口,麻溜地朝旁邊揮手:“byebye,我先回家啦,明天在玩!”
說罷,蹦蹦跳跳地離開。
還沒有走幾步,哐當撞在一麵空氣牆上,小姑娘“噗嗤”跌倒在地上。
嘴巴一撇,眼睛一紅,轉圈打滾:
“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放我走啊——放走我——放我——”
那叫喊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沙啞,成了絲絲拉拉的氣音。
最後,嗡——
小姑娘如長蛇般向前蠕動,散亂的黑發下是一雙同樣黑黢黢的眼球,舌頭宛如猩紅的芯子般吐出:
“呐,放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