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當年我娘齊氏身患肺病,在我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我爹樓相匆匆為我娘辦了喪事,不過三月,便娶了樓煊的母親為續弦,還帶來了年已六歲的樓煊。
全然忘了和我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甚至早在六年之前就背叛了母親。
樓煊和他母親在府裏橫行霸道,多次險些逼死我。
我待到十六歲便去從軍,改名齊燁,再沒回過家,家裏也沒有找過我。
直到我小有所成,位至將領時,我爹才主動找了我來。
可我根本不會做他手上的棋子,一路頂著壓力靠自己走到了鎮北將軍的位置。
大抵他們也認為三年前我被胡人捉走沒命回來,讓樓煊將我取而代之。
甚至在樓相的眼裏,這是一件好事也不為過。
隻是不知如今的樓煊能不能擔得起這大梁。
有人推門而入,竟是樓煊。
他手中的糖餅果子脫手撒了滿地,愣愣的看著我們。
雲韶驚得起身:「阿煊,我......」
樓煊看向我,語調嘲弄:「齊將軍竟能虎口逃生,弟弟佩服。」
繼而斂了笑意,對雲韶說:「不像我,是一介廢物。」
「樓煊!」
我親眼見著雲韶想要追去,又生生停了下來。
丫鬟哆嗦著低述:「樓將軍說要給公主一個驚喜,不讓奴婢通傳,這才......」
「杖責三十,罰俸一年,滾出去。」
雲韶冷冷開口打斷了那丫鬟的話。
我問雲韶:「罰的是不是太重了些?」
雲韶木然轉身,笑的苦澀:「阿燁,我同你一起吃飯,這丫鬟竟敢讓人打擾,已經是輕罰了。」
可從她躲閃的眼神中我分明意識到,短短三年,一切都悄然改變了。
4
第二天雲韶約我去泛舟。
天氣晴好,雲淡風輕。
我同雲韶細細講了這些年在胡地的事情。
當年兩軍交戰,我率領一支小隊突圍,怎料計劃敗露,反入了敵人的陷阱。
我拚盡全力攔住了胡人,讓兄弟們逃了出去,自己卻精疲力盡被捉了去。
胡人對我嚴刑拷打,逼我交出布防圖。
在我寧死不屈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時,胡人公主親自來審我了。
誰知她卻一眼瞧上了我,要我做她的駙馬。
胡人在家仇國恨上沒有那麼深的執念,喜歡上誰就要想盡辦法得到。
在胡宜用盡手段都拿我無可奈何時,她與我做了一個約定。
如果給她三年時間都不能讓我愛上她,就放我自由。
從那之後,胡宜果然沒有再逼迫過我。
反而是作為朋友在我身旁,展示真正的自己。
她還給我置辦了一處宅院,給我方寸間的自由。
胡宜是個爽利的女子,三年時間一到,按照約定把我送了回來。
臨走前,胡宜問我:「齊將軍,你是聰明人,王上不會放你一個這麼大的威脅回去。
「我說過放你走自然會允諾,但是對你而言代價太大了,勸你再考慮一下。」
「不必了。」我親手斬斷了自己的手筋。
一個上不了戰場的將軍,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國都。
雲韶聽完我的話,委屈的紅了眼眶,對我說:「回來就好。」
她掀起我的衣袖,上麵是細細密密的傷疤,是在胡國被審問時留下的。
雲韶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落在我手腕上,連帶著我的心都被灼痛。
此時,一個小廝進船內,附在雲韶耳邊低語了些什麼。
雲韶慌忙起身要走,忽而又想起我還在船內。
「阿燁,我有些急事,去去便回。」
我怔然見她離去,內心湧起一股說不明的悲愴。
是什麼急事呢?剛剛小廝的口中,分明出現了好多個樓煊。
等了許久,雲韶都沒有回來。
天色將晚,下起了點點細雨,後來我才知道,那一整天她都守在病重的樓煊床邊。
5
雲韶後來找過我幾次,我狠心沒有見她。
我在居所閉而不出,每日與咳疾為伴。
卻是等來了聖上要我入宮覲見的消息。
聖上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隻是此時我已經沒有了能與之從容對視的底氣。
曾經的大將軍,如今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男子。
我向聖上一一稟明了我在胡地這三年來的所有經曆,聖上歎息了一聲。
對我說:「愛卿,這些年確實是苦了你了。你為了大武做了這很多犧牲,朕當年沒有看錯你。」
一陣寒暄後,我們都心有靈犀的沒有提起鎮北將軍的事情。
最後聖上還給我安排了一個閑散職務,是去書林院做那裏的教書先生。
書林院是各大世家貴族子弟學習的地方,我負責教授他們兵法。
從大殿內出來沒走兩步,有一道脆生生的女聲喊住了我,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雲韶。
雲韶急走兩步趕來超過了我,徑直擋在我的身前。
一旁的宮女侍衛很有眼色的都退了下去。
雲韶坦然自若的拉過我的手,笑的甜美。
「阿燁,最近我都有去找你,你為什麼不願意見我?這些天,你瘦了。」
這段話問的我心下泛酸,扭頭不願直視她。
雲韶倒也坦白,知道我在擔心什麼,跟我講了三年前我走後的事情。
自從我被胡人捉去後,雲韶便整日鬱鬱寡歡,夜不能寐。
後來有一天她在殿外見到了樓煊的身影,隻是那遠遠的一眼,便覺得好像見到了我一般。
此後雲韶便想方設法的與樓煊多了一些接近。
雲韶說自己隻是太想我了,所以才會錯誤的將樓煊認作我的替身養在身邊。
如果沒有這個念頭支撐著她,恐怕堅持不到如今我回來。
我心中微微的歎息,的確,當年我被活捉,生死未卜,其實相府早已準備好了我的棺槨。
如果五年之內我還毫無音信,那就全當我已經死了。
所以我能全須全尾的活著回來,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奇跡。
這些年,雲韶承受住流言始終未嫁,並不容易。
我此刻也紅了眼睛,拉住雲韶的手。
「那你那日為何在遊船時將我棄下去照顧樓煊,雲韶,如今我已經回來,你從此和他劃清界限,好不好?」
雲韶斂眉沉默了好大一會,忽而抬眼望向我說:「阿燁我知道的,但是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知道我這種要求很過分,我......你便當我有苦衷吧。」
一陣秋風吹過,卷起滿地楓葉,相顧無言。
我心下酸澀的厲害,卻也隻能點了點頭。
畢竟我餘下的時光不過是拖著病體苟延殘喘,如今連自己能活到幾時都未可知,又怎能強硬的要求雲韶立刻為我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