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宴的故事其實要扯到十幾年前。
我爸和他爸江銘一起在部隊服兵役,說起來還是我爹更有天賦些。
可是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中,他為了保護落單的江叔叔受了傷。
因為救人,我爸爸少了一隻手,準確地說是少了一截手掌。
談到補償錢還是工作時,爸爸選擇了後者。
但他畢竟不方便,很多事做得慢、做不好。
總有人在背後說閑話,說他有消極怠工混飯吃的嫌疑,更有甚者故意叫他殘廢,言語間把他當做傻子。
爸爸與他們發生口角,好幾次打起來,上班慢慢成了一種煎熬。
心高氣傲的爸爸離職了,錢和工作到頭來一樣都沒得到。
爸爸剛開始也討不到老婆,後來好不容易娶了我媽媽。
他們說我媽媽腦子有問題,反應慢一拍,但是爸爸說沒有,相反,媽媽很聰明,幹活很勤快。
媽媽會織毛衣、養兔子,甚至還會裁縫的手藝。
不過我沒見過,我還不會叫媽媽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我隻看見家裏有一台積了灰塵,已經鏽到不能使用的縫紉機。
這個家是什麼時候變得更糟的呢?
大概是爸爸迷上賭博以後吧。
因為在我七歲前的記憶裏,這個家雖然沒有媽媽也沒錢,爸爸仍然還是艱難求生、老實本分的農民。
可七歲以後,爸爸不怎麼出去幹活了,流連在各種棋牌室裏,最後夜宿地點變成地下賭 場。
冷清的家裏終於來人了。
催債的和爸爸談心,還有人一大早就來家門口潑油漆。
爸爸的不上進把爺爺活活氣死了。
他受了打擊,消停了一陣。
而後迷上了喝酒。
總有人像開了上帝視角,在背後議論我們。
“還不是因為這個拖油瓶!老薑以前多本分的一個人,沒這娃拖累,早早再娶一個,生活哪能亂成這樣?”
“是啊,這小沒良心的,看見我們從來不叫一聲,隨她娘是個傻子。整天讀書有什麼用,才出不了頭呢。”
我感到窒息,感到深深的無力。
房間裏鼾聲震天,我端起一碗水潑在爸爸臉上,他醒了,過來要揍我,我卻哭了。
我和他抱成一團。
他剛睡醒懵懵的,不知道我怎麼了。
我們有欠債,但他不短我吃穿,沒錢了兩個人就一起餓,偶爾一起出門躲債,或者一起去江家打秋風。
這些三姑六婆嘴很毒,但有一點說得很對。
書讀得再多有什麼用?
書讀得再好,我也還不清他的賭債,我永遠也無法積累足夠的財富,貧苦窘迫會貫穿我的一生。
這是命嗎?不敢細想,不敢深信。
江叔叔每年都會給我寄東西,爸爸會把錢收進自己口袋,剩下的衣服和糖果全都給我。
爸爸心高氣傲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找過江銘。
畢竟人家也沒讓他救,隻是危機來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的反應而已。
他少了一隻手不是江家害的,是他運氣不好。
可他沾上賭博以後,反而不要臉了,會向江家要錢。
那時候江叔叔不知道什麼原因早就不在部隊了,辭了鐵飯碗下海經商。
爸爸總是帶上我,我的小手拉著他的大手,衣著單薄地站在冷風裏,等著江銘從別墅出來,給我們一點錢。
爸爸的態度還是很好的,對方也不扭捏,幾千幾萬細水長流,並不介意有借無還。
江叔叔的車裏總是有各種棒棒糖,還有小男生喜歡的玩具,看到我就一股腦塞我懷裏。
他說:
“你吃。”
“你玩兒”
隻這麼說,留給我一個悲憫的淡漠的眼神。
我攥著半根別人吃剩的彩色棒棒糖,常常想,他是我爸爸就好了。
有一次他的車上竟然有個小男孩。
穿著小西裝,皮膚白白的,和江叔叔一樣,給人淡漠疏離的感覺。
他一步步走向我,我緊張極了,猶豫了很久剛鼓足勇氣想叫一聲哥哥,他卻撇著嘴,不認可地皺了皺眉。
“你臉上好臟。”
他嫌棄我,兀自回了車裏,我躲回爸爸身後,遠遠盯著那個小男孩,仿佛我在雲泥之外的另一個世界看著他。
高中畢業前的半年,我看著我親爹欠下的巨額賬單,無比絕望地懇求。
“你真要想賭,去澳門賭把大的吧,斷手斷腳了我照顧你一輩子。”
他暴怒,舉起酒瓶砸向我,我一躲,窗戶被砸得破開一個大裂口。
“你就想著讓我死是吧,你巴不得我死!”
他邊罵邊哭,我說那我們去找江叔叔吧。
他又哭又笑,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聽上去有些可笑:“這麼多錢啊,怎麼好去找他,不好意思的呀離離。”
爸爸想不到的是,在後麵斷聯的八年裏,江叔叔的生意做大了。
他還有個很出色的兒子,在韓流當道的時代抓住商機開了影視公司。
錢對他們來說隻是小事。
可惜爸爸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村裏有個水庫,他白天好了一陣,晚上悄默聲地就跳了。
他倒是走得幹脆,留下我局促地活著。
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血親可以依靠,江叔叔不知怎麼的知道了這件事,還清賭債,主持了葬禮。
江阿姨憐惜地叫我囡囡,說我們怎麼不早點來找她,還讓我住進了江家。
那幾年我住在江家,不管是江叔叔江阿姨還是江宴,都是上趕著討好的。
後來江叔叔為了還恩,提出讓江宴娶我。
江宴這個天之驕子,隻有別人聽他的份,哪有那麼容易被人擺布?
我在心裏暗歎自己糊塗,領了結婚證又怎麼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不過沒事,我握了握拳,我會讓所有人看到我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