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邪山在極南之南。
過了滄州大地,再渡洛水,從洛水邊界入寂滅火山,跨過這道駭然天塹,才算進入魔域境內。
黑雲壓頂,妖邪橫行,整個魔域都充斥著化不開的濃重煞氣。
而煞氣最重的地方,就是萬古邪山所在。
重巒疊嶂, 綿延不絕的龐然大物,隱沒在黑霧之中,影影綽綽,讓人看不真切。
但我知道,
我的女兒景舒,就在其中!
魔淵位於萬古邪山背坡,裏麵魔物橫行,不知藏匿了多少的恐怖與醃臢。
與此同時,魔域也因為我的到來,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我體內至純至淨的精氣,與上古遺留的神族精血,對它們可是大補之物。
若能吞吃我的血肉,吸納我的精氣,連最低階的魔物,都有可能一舉突破魔王之境。
萬千妖魔將我團團圍住,可我卻不曾有半分退縮之意!
因為景舒,我的女兒!
還在等我帶她回家!
我懸身立於天地之間,手持鳳鳴劍,眼神冷冽,朝妖魔斬去。
一劍,蕩開魔霧。
斬落魔主!
兩劍,地裂山崩。
邪山傾!
三劍,誅盡妖魔。
幽冥落,而萬物生!
我攜傾天之勢,踏平魔域。
待我斬碎邪山所有禁製,來到魔淵時,才看見一具殘軀被束在深淵之中,數不清的魔物疊成了一座魔山,朝她爬去。
它們肮臟而瘋狂,撕扯她的血肉,啃噬她的神魂!
在一聲聲餮足的嗥叫中,我聽見了細微的呼痛聲。
瞬間,我雙目赤紅。
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寸寸斷裂;心中僅存的希冀,碎成齏粉。
神智從我身體中抽離,滔天的靈力,化作複仇的業火,瞬間席卷了整座魔淵。
「景舒!!!」
我淒厲的嘶鳴,仿佛要將天都震碎。
再清醒時,我正跪在如山般堆積的魔物屍骨中,懷抱血肉模糊的女兒,往她體內輸送靈力。
隱在喉間的悲泣,頂的我鼻腔生疼。
我卻努力拿出最溫柔的語氣,如從前那般喚著:「景舒?小舒兒?你看誰回來了呀?」
「娘......親......」
氣若遊絲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著砸落下來。
我的女兒,私下從不叫我母後。
她永遠像尋常人家的孩童那般,喚我「娘親」。
我努力止住眼淚,輕聲回複她:
「哎!娘親在呢,娘親在!」
「娘親來接小舒兒回家了,小舒兒不怕!」
景舒終於放鬆心神,昏睡過去。
我看著血肉模糊,處處露著森寒白骨的女兒,甚至一時不知該從何下手,才能在不弄疼她的情況下將人抱起。
我的女兒,她明明是仙界最尊貴的少女,何以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顫抖著雙手,抱著景舒一起進入自己的本命空間。
說是空間,其實並不準確。
渡劫飛升成為上神後,我本身的境界,是超脫於如今的仙界的。
連此方雷劫,都要聽命於我。
隻不過,我在此界呆不了太久。
原本的打算,是回來後就與家人攤牌,然後將仙界之事交待安排妥當,夫君與一雙兒女就隨我去神界。
神界是祖靈之域,有著更濃鬱的靈氣,更好的修煉資源。
這一點對於仙靈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沒想到,世事無常。
我曆劫百年,一朝歸來,迎接我的卻是此番景象。
而所謂本命空間,其實是以上神的神格作為承載,自成一方小世界,擁有獨立位麵。
不過,我剛剛飛升不久,小世界還未徹底形成。
如今的這裏,不過一處空間模樣。
我在此凝聚出一汪靈泉,小心翼翼將景舒放了進去。
又逼出自己本命精血,攪入靈泉之內,幫景舒療愈著肉體與神魂上的創傷。
景舒閉目沉浸在靈泉池裏,我守在旁邊,近乎自虐地一遍遍查看她身上的傷口。
血肉模糊之中,依稀能見到剩下的幾根手指,原本凝如冷玉,瑩潤白 皙的皮膚不見了,隻餘道道猙獰血痕!
從前纖細似削尖的蔥根般,圓潤飽滿的指尖,指甲不翼而飛,化作一團血汙!
想起入蠻荒前的那個夏季。
午時將過,我被宋知閑拉到雲蒸霞蔚的仙姝園。
他獻寶似的拿出一盆盛開如桃的花兒,對我說:「清詞,此花名為鳳仙。凡屆女子多以此來染蔻丹,成色潤澤鮮豔,煞是美麗!」
說著,他便摘下一朵花,在手中揉出汁水,往我的指甲上染。
他一屆男子,哪裏知曉蔻丹根本不是這麼染的,可看著他興致勃勃滿臉期待的樣子,我便由著他去了。
那日他一直抱著我的手,從午時折騰到半夜,等十個指甲都染完,他的一雙手被花汁侵染的簡直沒眼看。
或許是上天憐他如此用心,第二日我解開包裹手指的紗綾,成果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那是我第一次染蔻丹,景舒見了甚是喜歡。
她伏在我的膝頭,握著我的手指仔細的瞧,嘴中憧憬的嘟囔著:
「娘親,等小舒兒長大了,也要像娘親一樣染這麼漂亮的蔻丹!」
宋知閑原本在一旁看竹簡,聽了她這話,莫不驕傲道:「小舒兒,你娘的蔻丹可是為父給她染的,你若也想要,就來親為父一口,為父給你染。」
聽罷這話,景舒滴溜溜的眼睛瞬間放出異彩。
她咯咯笑著奔入宋知閑懷中,開心道:「父君最好了!」
往事如染了蜜餞的扉頁,曆曆在目,醇香甘甜。
可如今再品,隻覺恍如隔世,苦澀難言。
我憤憤擦去眼角淚痕,咬著牙繼續檢查景舒的傷。
她兩條腿已經不掛著幾塊好肉了。
她的腹部和胸前,有好幾個猙獰的血洞,丹田像是被人惡意搗毀的。
我心中一痛,又往靈泉裏滴了幾滴精血。
景舒是個愛美的孩子,極在意自己的形象,從前常披著我那件九鳳銜珠的袍子問:
「娘親,小舒兒現在像你一樣美了嗎?」
其實不肖她問,在我心中,我的女兒就是這世間最美麗,最尊貴的人兒。
所以,我在心中暗暗發誓:
「景舒別怕,娘親一定會讓你恢複如初的!」
相傳,麓山之中有一神獸——
名曰「銜澤」,性溫和,心大善,不忍悲苦,以淚愈萬物,魔不在外。
傳聞中說,銜澤的眼淚可治愈世間所有的傷痛,包括那些由魔物造成難以根除的傷害。
如此神效,正好是景舒所需要的。
我一定要為她尋來!
我正準備退出空間,起身時,猛地注意到景舒被靈泉水洗刷過的臉龐依然猩紅猙獰,絲毫不見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湊近細看才發現,她的臉皮竟是被整個剝去,手法粗暴,殘忍至極!
想起聖女殿那張與我相似的臉,胸腔仿佛要炸裂開來。
一股腥甜哽在喉間,被我死命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