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來接我的李嬤嬤,說娘娘正歇著,讓我不必去拜見。
她先帶我去了我住的屋子。
是一個小小的角屋,雖然簡陋,倒也幹淨。
“娘娘平時起得早,姑娘伴駕,當比娘娘更早些才好。明日後宮眾人要來給娘娘請安,姑娘需寅時到前殿來候著,好伺候娘娘起身。”
“是,多謝嬤嬤指點。”
她出去的時候帶上了門,屋裏便隻剩下我一個。
床是鋪好的,比不得家裏軟和。
但如今也沒得挑剔,隻能和衣躺下。
可怎麼睡得著呢。
屋外一直有聲音。
宮外的侍衛剛過子時就要交班,醜時又換了一批宮人到廊下伺候,還有烏鴉聲,烏鴉一定停在我的屋頂上。
我一直很討厭烏鴉,烏鴉讓人想到死。
而我還年輕,我厭惡死亡。
我突然在想皇上皇後是什麼樣的人。
以前父親跟我說過皇上,說他幼年即位,一路鏟除權臣、外戚,終於親政,將實權牢牢抓在手裏。說他即位後,皇權高度集中,臣子根本不可能像從前一樣,有能力與皇權相抗衡。
父親說的很隱晦,我其實懂。
就是說咱們這位皇上,疑心重,殺心重。
我也懂,這聖旨並不是讓我進宮來伴皇後的駕,而是為了製約商家。
畢竟我父親貴為一品大員當朝丞相,我的兄長領著邊塞八十萬雄兵。
我入宮為人質,皇上才能放心。
哦不,是才能放心一些。
這位皇後,說是陳知白的姐姐,不過是同父異母的。
陳知白是陳家嫡子,這位皇後姐姐是庶出。
陳家是大家族,隻這幾年,家中妻妾在宅子裏鬥的不可開交。
後來,那位小娘的女兒成了皇後,便也再沒人敢鬥了。
我問過陳知白如今他家中母親和小娘的關係可還好。
陳知白似是一點也不擔憂:“很好啊,我母親是最寬厚之人,小娘如今也沒那麼好鬥了,大概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彼此比從前相處的好多了。”
但我不那麼認為。
他經常說我傻,我卻笑他單純。
也是,男兒誌在四方,這些宮鬥宅鬥的事,有幾個男子能看明白呢。
讓我覺得還好的,是我進宮好歹隻是做個宮女,不是什麼貴妃妃子之類的。
要不然,被迫卷入宮鬥,我不得累死才怪。
到了破曉時分,屋外突然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我迷迷糊糊睡了去。
“咚咚咚。”
敲門聲將我驚醒,我盯著陌生的樓板呆了片刻,不明白自己身處何處。
很快,我清醒了。
披衣下床,打開門。
門外是一位與我年齡相當的女孩。
“姑娘,李嬤嬤怕姑娘睡過頭,叫我來喊一聲。娘娘過會兒就要起了,姑娘收拾收拾跟我一起過去吧。”
“勞你等我一下,我穿個衣服就來。”
我回到屋裏穿好衣服鞋子,挽了個最簡單的發髻,跟著女子匆匆往正殿去。
(3)
那女孩叫入畫,是皇後的陪嫁丫鬟。
她帶著我熟悉了未央宮中的諸多事務,又將我介紹給眾人認識。
“姑娘不要緊張,娘娘性子好,待下人極為溫和,姑娘隻要記得一點,你既入了未央宮,就是未央宮的人,凡事都要替娘娘著想。”
“我記住了,多謝入畫姐姐。”
“入畫姐姐,娘娘起了,叫你們去呢。”有小宮女來叫。
入畫走在前,我跟在後麵。
隔著幾層帷帳,我隱隱看見了皇後。
她的頭發又黑又長,整個人因為剛睡醒而散發著一種慵懶的氣質,但或許因為是皇後,隻歪歪扭扭地靠在軟榻上,一句話沒說,就已經讓人感受到了威嚴。
“你就是商懷民丞相的小女兒,商早?”皇後說話時笑盈盈的,但那笑並不讓人討厭,反而覺得溫和。
“回娘娘,臣女正是商早。”
“你入了宮,就把這當成家。”皇後微微抬手,示意我起身,我卻不敢動,她見我恭謹,眼裏更是透出兩分讚賞,“你若是有什麼不習慣的,隻管跟入畫說,若是需要什麼,也跟她說,或者有人欺負了你,或者入畫欺負了你,你來找本宮,本宮為你做主。”
“是,臣女記住了。”
“好,你們先去外麵候著,今日天色不好,各宮娘娘們路上容易著涼,你們準備些薑糖水,別忘了,沈貴妃不愛喝薑,且她如今有孕......她的換成糖水。”
“奴婢們這就去準備。”
我也跟著她們一起下去忙活。
隻是茶盞都是一樣的茶盞,放在一起很容易弄混。
我特意注意了那碗糖水,是放在最邊上的。
“入畫姐姐,這位沈貴妃是什麼人啊,娘娘似乎格外重視。”我忍不住好奇,打探道。
“你聽過八大柱國嗎?”入畫麵色不忿,“貴妃的父親,就是八大柱國之一的沈於瑾沈大人。”
她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
我知道“八柱國”,我在家時父親跟我說起過。
說這是先帝建國後冊封的八位大將軍,他們雖開國有功,但驕矜過度,當今陛下很是疑心,所以找借口將他們從塞外調入關內,其中七位都死了,隻剩下這位沈大人,如今鎮守登州。
看來,皇後與沈貴妃的關係很不簡單。
我得小心一點,不能被攪進去。
隻是,我沒想到,越小心,越出錯。
到了裏間叫茶水時,司茶的宮女說是腹痛去出恭了,入畫著急,衝我招手:“商姑娘,麻煩你來幫我一起將茶水送進去。”
我冷不防被點名,手忙腳亂的去幫忙。
好不容易將茶盞放在各位娘娘身側的桌子上,剛要離開,就聽見了茶盞被摔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