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婆子笑嗬嗬地將東西揣入懷中，“大姑娘，咱們長話短說，再耽擱下去恐怕露風姑娘就要受不住了。”

寧姝慕往溪木院去的腳步一頓，“露風？”

“是啊大姑娘，您昨日教訓李府醫，還將人送到刑部的事不知是誰傳到了小公子耳中。”

“今日一回府，小公子便篤定了是您院中有人栽贓李府醫，欲借此牽連溫姨娘。”

寧姝慕皺了下眉。

寧言風是她年幼胞弟，也就是生母薛氏所出，衛國公府二房唯一的嫡子。

如果沒記錯，立春將近，又緊鄰年關，國子學確有休沐的習慣，直至年後才會重新開堂。

可現在離立春尚有幾日，寧言風在這個時候回府，便是主動告假了的，曾經可並無這一遭發生。

“繼續說。”

婆子應了聲是，“小公子闖了您院子，說是要將那欺主的賤仆找出來，我們這些老婆子哪敢阻攔？”

“這不，露風姑娘一早出府，回來時正不巧撞上了。那小妮子年紀小，藏不住事，小公子一問她便一副誓死護主的模樣，現下正被小公子逮著杖打呢！”

說話間，幾人到了溪木院。

暮雨一把推開院門。

婢女婆子跪了一地，長條凳堂而皇之地被擺放在正中央，上頭趴著的丫頭後背一片血濡，顯然已經暈厥。

一小廝端著清水正要往上潑，暮雨當即厲聲阻止，“住手！大姑娘的院中，豈容你隨意放肆！”

“放肆的是你！”

一少年冷哼一聲，幾步上前就將小廝手中的木盆一下掀翻。

“寧姝慕，身為公府貴女，哪家的大家閨秀會如你一般天天往外跑？哼，身為主子不懂禮數，滿院子的賤仆也都是一樣。”

“既然你不會管教仆從，小爺便代為教訓！給我繼續打！”

寧姝慕眉眼微沉。

眼前的少年隻比她小上幾個月，剛剛束發的年紀便囂張跋扈。

然而他身上穿著國子學統一的對襟青衣，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公府武將的後輩子孫，倒像是哪裏來的憤世酸儒。

“我看誰敢？寧言風，自國子學回府不先拜見父親，述明休假緣由，反而來我院中大呼小叫，如此僭越之舉，便是你所謂的禮數？”

少年抬了抬下巴，不屑道：“果然是在寺中養大的短識田舍子。”

“聽沒聽說過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女子為坤，自是卑賤，你縱為嫡女，靠的也是父親蔭庇。”

“況且以後這整個公府都是我的，別說這小小溪木院中的奴婢，就是小爺今日杖打了你，又有何人敢說小爺僭越？”

寧姝慕差點被氣笑。

母親膝下就他一個嫡子，如不出意外，衛國公爵位往後確是他繼承無疑。

可不說父親尚在，就是繼室未續，世子未立的情況下他又怎敢說出這種話來？

主屋中，一個臉生的小丫鬟探出半邊臉，一見院中情形又倏爾退了回去。

寧姝慕扯了扯嘴角，“國子學的學正便是這麼教你們的？”

“教你們曲解乾坤之道，暗貶女子，教你們不敬尊長，不孝不悌不忠不信？”

“寧姝慕！你說什——”

“身為母親獨子，守孝期內忘卻生恩，言語之上不忌冒犯，此為大不孝！身為同胞幼弟，以汙言辱及嫡姊名聲，還攜旁人擅入閨房，此為不悌不信！”

“你說你往後可為承爵位，掌公府，可曾想過我往後也可入東宮，為正妃？”

寧姝慕目光冷厲，“一為從一品，一為正一品，一為臣，一為君。女子無貴賤，不過在大順朝母以子貴，妻以夫貴。”

“可你尚為稚子便大言不慚欲杖打嫡姊，來日當上國公可是要杖打太子妃，杖打皇後娘娘，杖打當朝長公主？！”

寧言風被震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腦中一片漿糊攪動，竟好半天才想起今日是母親的忌日。

寧姝慕轉頭問身後的婆子，“你名諱幾何？可識字，可懂賬？”

李婆子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這位大姑娘自回到府中一直都是頂好的脾氣，平日裏諸事不管，隻在房中抄錄佛經。

除了先夫人忌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這兩日高燒是燒出了什麼問題，一言一行竟如公爺一般攝人。

她立即垂頭答道：“老婆子姓李，年輕時學過些字，賬目自也是懂得的。”

寧姝慕扯了扯嘴角，“很好。自今日起，你便是這溪木院中的管事嬤嬤，我方才見到主屋中出了耗子......”

李婆子還沒從這天大的好事上反應過來，聽聞此言，眼珠一轉頓時喝道：“來人！”

“咱們大姑娘說屋中出了耗子，那便定是有耗子，在這兒個跪著做什麼？偷懶嗎？還不跟著老奴進去清一清汙穢！”

滿院的婢女婆子麵麵相覷，小公子可是未來公府的主子，而這大姑娘縱使往後身份尊貴，那也是要嫁出去的。

現在若是為了大姑娘得罪了小公子，以後的日子又怎麼能好過？

一個婆子顫顫巍巍地伏在了地上，緊接著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直到最後，近二十個奴仆有一半以上皆是以額觸地，抖若篩糠。

暮雨有些急了，“往日姑娘待你們如何你們都忘了嗎？這個院子的主子分明是大姑娘，你們這樣，這樣是......”

“承蒙大姑娘厚愛，但也不能信口胡唚哪！”

話音還未落，一婢女高聲道：“主屋中日日清潔，哪會有什麼耗子？奴婢們都是被府中買來討口飯吃的，不是誰都有露風姑娘攀高的心思。”

“望姑娘放奴婢們一命，不要再刻意為難了！”

寧姝慕的目光在一眾人間掃過，此話一出，又有兩個搖擺不定的奴婢重重磕在了地上。

而這些一心為著生計的，雖不是忠仆，但也不會是當日偷換藥渣的人。

不過這不意味著她就能容忍上行下效，弦外有音的奴婢。

“暮雨，掌嘴。”

她淡淡道：“既然這位姑娘替諸位說出了心聲，那麼不願聽命於我的自今日起便發回外院，由管事重新為諸位尋個好差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