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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這一生共活了二十年——前半生養在佛腳之下,後半生享盡天家榮華,死後卻被吊於宮門之上示眾,連街上乞兒都可唾棄辱罵。”

“父親棄我,夫君叛我,幼弟恨我,庶妹踩我。史官稱我為寧氏,批我氵㸒壞倫常,助人謀逆,不配為太子正妃,不得入皇室陵寢。”

“若能重來一世,我定要將他們冤我的罪名一一坐實。讓父親知道,公府就是個屁。讓太子知道,皇室陵寢就是個屁。讓幼弟知道,他想襲爵是在想屁。讓庶妹知道,那狗屁的太子正妃誰想做誰便去做!”

耳邊的喧囂徹底寂滅了。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喚聲卻一聲比一聲急促。

“姑娘......姑娘,姑娘!”

寧姝慕猛地睜開雙眼,一股眩暈伴著惡心泛上喉口,她推開眼前晃動的人影便扒到榻邊嘔吐起來。

貼身婢女暮雨大驚,“怎麼回事?怎麼又吐了?奴婢這就去叫......”

這是......什麼地方。

寧姝慕臉色慘白,一把攥住了暮雨的胳膊。

真的,竟是真的!

真實的觸感讓她視線迅速聚焦,艱難道:“藥渣,咳咳,去看住藥渣!”

“什......?”

暮雨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後臉色驟沉,拎著襖裙便跑了出去。

熏有安息香的屋子頓時隻剩珠簾叮咚的聲響,寧姝慕腹中難挨,便將下巴擱於手背伏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那擺放有雲履的腳踏。

她不會記錯,高燒不退,灌藥紓解。

屋內盤香不輟,讓當時的她好似回到了幼時於鳴山寺中將養的時光。

這就是東臨十三年,她已然經曆選三,即將將八字呈交宮中,被禮聘成為太子妃的前幾日。

而正是因為二月初春,料峭輕寒,當時她反複發了三日的高燒,府中也隻當她是底子差,病難愈,並未生出任何懷疑。

暮雨匆匆出去不過片刻便返了回來,後麵還跟著一個年紀更小的丫頭。

“姑娘,藥渣不見了。”

今日時辰已晚,露風將藥煎完最後一煎便如常把餘渣倒於灶中,準備當成柴薪燃用了來燒水。

可她剛剛過去翻找時,灶膛中竟隻剩下一些草木灰,連半點藥渣的影子都沒看見!

露風攥著袖角直接跪下了。

“對不起姑娘,奴婢,奴婢不該去更衣的......”

李府醫一共隻開了三帖藥,是三天的量。

前兩天的藥渣早已化成了灰,現在連最後一貼都沒留住,若那方子真有什麼問題,她就是闖了大禍了!

“姑娘,露風年紀小,不關她的事。”

暮雨跟著跪在了床邊。

“姑娘突發高燒,是奴婢請來的李府醫診脈。當時他說姑娘風寒入體,病情凶猛,必要用見效快、藥性強的方子方能壓住。”

“奴婢看了裏頭確都是些清熱祛寒的藥材,便以為之後的嘔吐隻是藥效過強的副作用,誰知......是奴婢疏忽了。”

寧姝慕輕笑一聲。

高燒的起因確是風寒,那方子也是清熱祛寒的不錯。

她因胎中不足,曾被送往鳴山寺將養近十二年,跟在她身邊的暮雨耳濡目染,也算懂些藥性、藥方。

曾經的她便是太過天真,哪怕高燒反複,胸窒惡心,也隻以為是自己的體質太差,不僅風寒難愈,還禁不起藥效。

而因著明日便是母親的忌日,她一心想著快些好,硬是配合著將這三帖藥給服完了。

“起來。”寧姝慕淡淡道:“我何時說過要怪罪你們?”

一切皆是她的性子所致。

她一心清靜,便以為不爭不搶就能置身事外,連帶著身邊婢女也失了防備之心。

“去請李府醫來。”

“是,是!”露風知道出了大事,爬起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暮雨眼眶微紅。

“姑娘,現在要怎麼辦?我們沒有證據,便是將李謹喊來怕也是無濟於事啊。”

寧姝慕是衛國公嫡長女,生母卻於三年前便已病逝。

守喪期間,衛國公寧昊不得另立繼室,府中中饋便一直由溫姨娘把控,有她的阻礙,想要無故打殺一個府醫是決計不可能的。

“沒有證據,那就造個證據。”

寧姝慕語氣漠然,“隨便去院中摘些樹葉果實,用黃紙包好了就行。”

暮雨不明白。

萬一李謹不承認,或是溫姨娘不相信,非要打開紙包看怎麼辦?

但姑娘都吩咐了。

她咬了咬牙,應了一聲便退出屋子去辦。

寧姝慕自己起來穿衣疏戴整齊。

證據,證據當然重要。

曾經,三帖藥服完後,她的病還是沒有起色,李謹便換了更為溫和的方子來控製病情。

後來,高燒、嘔吐都不再有,然而她在鳴山寺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卻一日比一日差。

暮雨終於生了懷疑,將後來的藥渣偷偷拿去外頭看,結果是一無所獲。

此事還是在寧姝慕嫁入東宮後才真相大白。

太醫徐林在診脈時捋著他那點山羊似的白胡子猜測,“後來的方子並無問題,但臣觀殿下之脈象,沉屙似乎並非風寒所致,而為暗毒誘引。”

“若兩位所憶非虛,前頭的方子也確都是些清熱祛寒的藥物,那麼根據這嘔吐之症,倒是有一種可能——前方中有一味三枯,在未得地黃草中和的情況下,久煎之下便會生出微毒。”

“而此毒藏於肺腑,未經刺激自己便可緩慢代謝,可這時,若後方中又有一味虹甘,長久服用,那麼......”

當時說到這裏,寧姝慕已經明白,迫不及待地追問這毒是否能解。

老頭搖著頭歎息,“殿下身子本弱,現下沉屙已久,縱使老臣用藥,也不過能再保殿下四五年無虞啊!”

暮雨聽聞此言,抱著她哭了整整一夜,但當時,李府醫已離開公府,證據更是全無,追訴無門下,便隻能不了了之。

最後實如徐林所說。

東臨十九年,她雖並非因著病重而亡,但在被她那庶妹從寢殿中生生拖出的時候,也已形如槁木,全無抵抗之力了......

“姑娘,李府醫到了。”

外間傳來露風的通報,寧姝慕從思緒中回神,起身走了出去。

交代病情,重新診脈,另開藥方,一套流程下來也就過了一炷香。

而等寧姝慕接過李謹所開的方子時,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將他拖出去。”

坐在桌後的人語氣淡淡,卻把等著賞賜的李謹給驚到了。

“大姑娘說什麼?”

寧姝慕抬起眼簾,一雙眸子如墨般漆黑,臉上笑意緩緩沉斂,“我說——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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