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入亥時,溪木院中的哭嚎卻將整個府邸裏的貴人都吵醒了。
“天殺的病煞星,某就該讓你病死院中!讓你七竅流血,死無全屍!”
“若讓某活著走出府中,定要去府衙告你濫用私刑,讓你這個病煞星也嘗一嘗牢飯的滋味!”
“心黑手狠,不知感恩!若沒有某為其診脈開方,你早就高燒癡傻,一命嗚呼了!”
暮雨被氣得渾身發抖。
姑娘交代了,打隻是做做樣子,目的是將府中的貴人全部引來,可這人實在太過分了!
她滿腹怒火無處發泄,手裏握著篾條便使足了勁向下抽去。
然而這時,一道厲喝突然響起,“住手!”
溪木院坐北朝南,早已大敞的院門口,身著立領對襟襖裙,外套鴉青比甲的婦人攜一少女從暗處走出。
“溫姨娘......”
暮雨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衝上來的嬤嬤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李謹身上的鉗製跟著一鬆,待轉過頭看見溫氏,頓時嚎得比方才還大聲,“夫人,夫人,你可要為某作主啊!”
“這大姑娘半夜遣人喊某過來瞧脈,某二話不說便趕了來,誰知這藥方開完,姑娘竟毫無緣由地將某拖出屋子篾打!”
“想當初,某進公府可是夫人您請來的,這大姑娘此舉分明是在打您的臉!您一定要嚴懲她!嚴懲她!”
暮雨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暗自啐了一口。
什麼夫人。
不過是仗著身份非要貼上公爺的一房妾室,也配承著夫人這個稱呼?
她捂著臉就跑回主屋去扶寧姝慕。
少女裹著裘衣,臉色因高燒泛著白,兩頰此刻透出不正常的暈紅,甚至比方才看起來還糟。
“姑娘,你......”
寧姝慕抬手阻止了暮雨還未出口的擔憂,繞出屏風朝溫氏行禮,“庶母萬福。”
大順朝的規矩,孝字當頭,男尊女卑,而後才是嫡庶分明。
因此她的生母病逝,在這個府中於她而言,最最尊貴的是父親,其次便是溫氏,最後才是大房三房的叔伯長輩。
“喲,妾身可不敢當。”
溫氏瞥了眼少女,“妾身不過二爺妾室,大姑娘半夜整出這檔子事來,可見沒將妾身這個庶母放在眼中,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態?”
溫氏身邊,寧姝喜拉著自己的阿娘,怯怯地看向那病中的少女。
狐裘軟毛下的臉並非明豔,而是清麗。
長及腰際的青絲簡單束在身後,本是不合禮數的散漫,偏偏她麵無表情,姿態端正,讓人看著不覺柔弱,反倒是氣勢淩人。
寧姝喜眸光微閃,柔聲道:“姐姐,姨娘她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姨娘近來一直失眠,今夜好不容易入睡就被吵醒,這才上了脾氣。”
說著,她晃了晃溫氏的袖子,“姨娘,雖說大順律法所限,主家不得無故杖打契奴。”
“可我看姐姐病的這麼重,或許也是心情不好才會想要發泄,不如......不如我們拿些銀子補償李府醫,就莫要再責罰姐姐了吧?”
寧姝慕看著眼前兩人。
一個是她的庶母溫氏,一個是她的庶妹寧姝喜。
一人在後來被封誥命夫人,風光無量,一人憑借誅她之功登臨太子妃位,而後母儀天下。
可若不是中毒拖垮了身子,她又怎會成為她們謀劃中的一枚棋子,落得那種下場?
“我們三姑娘真是心善,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溫氏拍了拍女兒的手,“你姐姐現今正奔著大好前程去,今日失儀若輕輕放過,難保不會被有心人捏住把柄。”
“屆時,若有人借此指摘我公府仗勢欺人,教出的後輩刁蠻任性。承了一聲庶母,需擔了這教養不力之責的可是妾身。”
說著,她抬了抬下巴,吩咐身旁嬤嬤,“去,好好管教一下咱們的大姑娘。”
“你敢!”
暮雨想要上前阻止卻被一步撞開。
剛到院中的大房林氏和三房安氏還沒弄明白情況,就聽得一道狠厲的抽擊聲響起。
“姐姐!”
寧姝慕奪過了暮雨手中的篾條,揮動手臂狠抽在了還有前衝之勢的嬤嬤臉上。
溫氏被嚇了一大跳,“寧姝慕,你要造反嗎?!”
那道明晃晃的抽印迅速充血泛紫,氣勢洶洶的嬤嬤竟被抽得直接後仰倒地。
吹進裘衣的冷風讓寧姝慕胸口陣陣發痛,她捂嘴咳了兩聲,頂著溫氏和寧姝喜驚詫的目光道:“庶母,你僭越了。”
“什......?”
“我既為國公嫡長女,也即為太子正妃。庶母雖掌中饋,卻非公府主母,我敬你一聲庶母是為禮數,庶母卻無權私動家法。”
“你,你怎麼會知......”
溫氏手臂一痛,轉頭看到垂著頭的女兒才驚覺自己差點說漏了嘴。
公爺前幾日被聖上召入了宮去,正是為著選定太子妃一事,如無意外,這個大好事就要落在她們國公府的頭上。
可這個消息寧姝慕怎麼會知道?
若她仗著此身份要拿回亡故薛氏的嫁妝又該如何是好?!
“姐姐,”寧姝喜伸手扶起了地上的嬤嬤,神情中滿是失望。
“你這幾日大病難愈,姨娘的失眠便是為著你的安危,難道姐姐一朝富貴,就要連姨娘的恩情都拋之腦後嗎?”
“父親教導過我們的,不忘恩情,不失誠信,不傷人心,姐姐都忘了嗎?”
寧姝慕眼角泛紅,差點嗤笑出聲。
大順朝的規矩,以平後院紛爭,庶女皆被記於主母名下養育。
所以不忘恩情便是獨占她母親嫁妝,設局害她?不失誠信便是使她幼弟套話,與她夫君聯手算計?不傷人心便是討旨將她懸於宮門,剖心示眾?!
太子妃位如何她不在乎,但一朝為太子妃,她卻看清了那麼多人的嘴臉。
餘光中,院門陰影處忽有一角衣袍閃過。
寧姝慕壓下心中厭煩,終於來了。
“慕兒深夜吵得府中不得安寧實屬不該,不過篾打此人是有緣由的。”
這一句話不是向著溫氏說,而是向著站在一旁的大房林氏和三房安氏說的。
“大侄女,但說無妨。”
寧姝慕方轉向李謹,“敢問李府醫,今年年歲幾何,行醫又幾何了?”
李謹已不知什麼時候扶著腰站了起來,聞言斜眼傲然,“某自總角開始便隨家中辨藥開方,弱冠時更是坐鎮仁壽堂,日診三百人。”
“到今年正好得知天命,就算名聲不顯,也是大病小病看了不下萬人!”
“這麼說,李府醫行醫已近四十年。”
寧姝慕沒什麼表情地從袖中抖出一張方子,“既然如此,那怎麼會連配伍禁忌——三枯和虹甘不得共用都不知道呢?”
這話讓在場眾人都是一驚。
“什麼意思?”溫氏當場炸了,“寧姝慕,你忤逆庶母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想汙蔑妾身請進府中來的人!”
“你眼中還有沒有尊卑,有沒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