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鄭子欽在一起的第五年,婚禮前的一個月,我終於如願等到了配對的眼角膜,重見光明。
我想要第一時間給他驚喜。
卻沒想到,會親眼目睹這血淋淋的真相。
此刻我站在玄關處呆滯著,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向哪裏。
赫然的關門聲驚醒了屋裏的人。
鄭子欽急得忘了穿鞋,光著腳跑來:“苒苒,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讓我去接你。”
他一邊接過我手中的盲杖,一邊回頭朝薑薇比了個噓。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出門也不知道添件衣服,沒有了我,你該怎麼辦?”
他溫柔地拉過我的手,想要揣進懷裏捂熱,卻凝空一滯,尷尬地發現自己光著上身。
我略過他的身影,看向薑薇身上套著的藍紋襯衫。
那是我們在一起剛滿一年時,我送他的周年禮物。
鄭子欽歪著腦袋湊過來:“怎麼不說話?是哪裏不舒服嗎?”
我皺著鼻子:“什麼味道?好香。”
空氣中盡是甜膩的香氣,熏得我頭疼。
Y家的反轉巴黎,是薑薇最喜歡的香水。鄭子欽一向清楚,我是受不了這味的。
“噢,忘跟你說了......”
鄭子欽聲音顫了顫,心虛根本無法掩藏。
“薑薇來家裏了,我們本來計劃待會一起去醫院看你的。”
薑薇應聲跳來,在我眼前虛晃了晃手:“苒苒,我來看你啦!”
隨後,挑釁地在鄭子欽耳邊落下一吻。
我看著他隱忍地輕哼一聲,耳尖紅得似血。
無邊的惡心湧上喉嚨,我直直奔出門外,止不住地幹嘔起來。
“苒苒,你怎麼了?別嚇我!”
我背著身揚手,打斷他追來的步伐。
“沒什麼。”
“這襯衫她穿著,很合身。”
鄭子欽腳步頓住:“苒苒你......”
我轉身離開,“轟”的一聲帶上了門,隔絕了那未完的驚詫。
直到我坐上出租車,鄭子欽才追上,莽撞跳到車前攔截。
幸好司機師傅及時刹車,隻是驚出一身冷汗。
“苒苒你別衝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好好談談吧!”
鄭子欽緊張的臉貼在車窗上:“你眼睛剛好,這異國他鄉的,離開我你還能去哪啊?”
聲音裏,卻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蔑。
我搖下車窗,冷淡道:“鄭子欽,我從前是瞎了,但不是傻了。”
“我也不是那麼,非你不可。”
鄭子欽恍然一怔,眼神驀然黯沉下去。
“苒苒,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如何,先讓我好好照顧你,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好嗎?”
那深情款款的模樣,就連司機大哥都動容,偷偷瞄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可既然是這樣無私的愛啊,為什麼卻能分給兩個人呢?
司機扭頭向我:“女士,你們有什麼誤會先說清楚吧,出了事我真擔不起啊!”
我冷笑道:“您看到他光著上身了嗎?”
“沒什麼好誤會的。”
“我嫌臟。”
司機大哥這才了然,憤怒地將油門一踩到底。
後視鏡裏,鄭子欽不甘心地追了好久。
直到薑薇趕來可憐地哀求,他還是心疼地停下了腳步。
車子繼續向前,他們終成了兩個看不見的圓點。
我是從哪一刻開始認定,這輩子就是鄭子欽的呢?
大概是第一次遇見他不小心被踩掉了鞋子,他笑著蹲下,給我綁好鞋帶開始的。
鄭子欽原是在我媽手下學畫畫的學生。
後來他家道中落,我媽媽可惜他的才華,便一直資助他的學業。
鄭子欽為人溫和,謙遜,看向他的每一眼都如沐春風。
和性格內斂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和他在一起時,就連枯燥無味的繪畫練習也變得生動有趣的多。
我成了他筆下的繆斯。
而他是我眼中無與倫比的風景。
那時我沉溺在青澀的情竇初開中,未曾察覺媽媽日漸消瘦的身影。
噩耗來得那麼突然。
媽媽離開那一天,鄭子欽似早有感應,將我緊緊抱進懷裏。
他細聲承諾道:“苒苒,你還有我。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家人。”
他看向我的目光,溫柔而堅定。
我想,或許鄭子欽就是媽媽留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後來我們一同出國留學,開始新生活。
就在快要走出媽媽離世的陰影時,我卻不幸車禍失明。
沒有了眼睛,我努力了一輩子的藝術生涯,幾乎毀於一旦。
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裏,是鄭子欽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一遍遍收拾著我打碎的殘骸,耐心地鼓勵我的每一次嘗試。
他說:“苒苒,我一直都在。”
於是我手中被丟棄的畫筆,在愛的澆灌中,終於化作雕刻的纂刀,走出了新事業的天地。
我一直以為,鄭子欽是我不幸人生裏唯一的恩賜。
卻從沒想過,原來愛也是有保質期的。
其實一切早有端倪。
比如不知道什麼開始,他竟然熟悉記得薑薇點奶茶的口味。
果茶去冰五分糖,奶青要溫熱加椰果。
他的視頻賬號裏,莫名開始推薦起韓國女團的熱曲。
副駕駛位置每一次都固定在更靠後的位置。
其實細細想來,連著好幾個月,他們幾乎都是同一時間出現在醫院裏。
我並不是無所察覺。
隻是在那漫無邊際的黑暗裏,我選擇了用沉默,換取所剩無幾的安全感。
但我也是有尊嚴的啊。
如果他願意和我坦白,我絕不會用恩情的名義將他栓在身邊。
可他卻選擇了最不堪的方式,讓故事走向破敗的結局。
我在酒店住了一周,鄭子欽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我都沒有接。
直到第七天,薑薇終於按捺不住。
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你如果真的愛他,就應該選擇放手。這樣一直拖著,到底算什麼?”
隨後附上的,是兩人親密熟睡的床照。
我捏著手機,隻覺氣得想笑。
每一個我輾轉悱惻的夜晚,憑什麼他們在我的房子裏相擁入夢。
我當即叫了一輛車,往家裏去。